6 被包围的一代(第4/5页)

八九岁的孩子可能会觉得言情小说肉麻。但对妈妈们来说,这些感性的故事情节帮她们从日常的琐碎中抽离出来。

有段时间,村里的读者喜欢有思想内涵的读物。老人们喜欢用圣经中的语句和典故给谈话增色。

每个家具齐全的房子里都有几排书,整齐地靠在有台灯、衣刷和家庭照片的桌上。有些家的藏书仅有圣经和一两本祈祷书;有些家多了几册父母家或者大甩卖的时候买来的:《天路历程》《德林考论死亡》,塞缪尔•理查森的《帕梅拉》,安娜•李的《女孩,妻子和母亲》,还有些游记和布道书 。

劳拉最大的发现是一本探险家贝尔佐尼的游记被一家人用来撑储藏室窗子。她去借这本书,人家慷慨地送给她了。她无比快乐地和作者探索金字塔下的墓穴。

一些借来的书皮里印带着原先主人的藏书章,或者掉色的题字:

此书属于乔治•维尔比

读书的人要诚心

浅尝辄止不可取

微言大义要用心

学习胜过房与地

土地财产易散尽

唯知识千金难易

或者:

乔治•维尔比是吾名

英格兰是吾国

雀起乡是吾村

耶稣基督救我身

当我永久长眠

身骨腐朽墓穴

此书为遗物

请君勿忘我

还有种警告偷书贼的题字也很受欢迎:

窃书可耻

书主之名在此

最后的审判日来到

我主叱喝偷书贼

“被窃之书在何方?”

书贼说不知道

我主贬贼下地狱

其实这些书都能随便借,因为书主从来不看。女人们真正看的只有言情小说。

除了书之外,报纸也是阅读的重要部分,每家或买或借,都有份报纸看。

男人读周日的报纸就能花上好久时间。《每周速递》《雷诺兹新闻》《罗意德新闻》是他们最喜欢的报纸,而有些人则是本地报纸《比斯特先驱报》的忠实读者。

劳拉的父亲喜欢读《每周速递》和《木匠和建筑工》。孩子们读《木匠和建筑工》这本书时,却意外地知道了莎士比亚。因为《哈姆雷特》里的一句话在学界向来有争议。就是那句:“我从手锯里知道一只鹰”。有些学者认为该断句成“我从苍鹭里知道一只鹰”。因为手锯是石匠和泥水匠的工具,匠人们出于对手锯的热爱还都双手赞成断成手锯。

在后来学校的日常阅读中,劳拉对莎士比亚有了更深入的了解,也能够体会那句话的真正意思,但她还是坚定地支持木匠和建筑工的版本。 

好附庸风雅的人们喜欢聚在一起读着小说喝着茶,其他的人则喜欢更热闹的聚会。女主人卡洛琳•阿莱斯那时候大概四十五岁,她高瘦而挺拔,黑眼睛闪着光,头发像弯曲的黑铁丝,脸颊像熟透的杏子。她是从外面嫁到村里来的,有传言说她有吉卜赛人的血统。

虽然阿莱斯太太已经是祖母级的了,她仍然每十八个月添个子女,这在村里人看来是不体面的。村子里有句话说“年轻的开始当妈,老的就该靠边站”。但阿莱斯太太除了自然法则外,啥规矩也不在乎。她宝贝每个新生儿,等到孩子会走路了就赶出门去让他们自己玩。孩子们三岁就被送去上学,十岁或十一岁就被送去做活。有些女儿十七岁就嫁人,儿子十九二十岁就成家。

维持生计的事她不愁。丈夫和儿子们干活卖力,做活的女儿至少一半的工资要寄回家。有的晚上她煎牛排洋葱当晚餐惹得全村人口水直流;有的晚上桌上就只有面包和猪油。她一有钱就花光,没钱的时候就赊账。

“我没问题,”她说:“反正经常要赊账,还了钱以后还是要赊账。所以愁也没什么用。”虽然人人都知道她背了一身的债,但她的确能撑得过去,偶尔口袋里还有几个铜子儿。当她收到女儿汇的钱,她会和站在她身边的人说:“我才不浪费这钱在还债上呢。”

她所谓的把钱花在刀刃上指的是叫上几个志同道合的邻居,围坐在火炉前,派一个小孩子去酒铺买啤酒。他们都不会喝醉的,因为酒不多。即使他们能喝上个两三轮,他们也不会醉。

这酒够让他们抛开忧愁,欢欣鼓舞一阵子了。每次他们的欢声笑语和断断续续的歌声飘扬在空中,都让那些喜好安静的主妇们震惊不已。

在阿莱斯太太的聚会上,没人优雅地用手勾着茶杯柄,也没人说话文绉绉。她充满了对男女之事的热情,所有的话题也围绕于此。但这讨论不下流庸俗,而是用一种生活本源的态度来讨论。

虽然没人讨厌阿莱斯太太,但她还是挑战了大家的审美和品味。她精力充沛、好心过度,喜欢把善意强加在别人身上,明明知道没人感激她,还是乐此不疲。

她对郡法院了如指掌,也不遮掩自己为什么对法院这么熟络。她被法院传唤,回来却得意洋洋仿佛是被请去远足一趟。她成功地说服了法官,说自己是个模范妻子和母亲,她之所以还不起债,是因为家里孩子多,她又是个慷慨的人。最后搞的债主十分懊丧。

村里另外一个独立于世俗之外的人是汉娜•阿什利。她的公公就是那个一直用壁田耕犁的人,还是个卫理公会派教徒。所以她和丈夫也都是卫理公会派教徒。她绝缘于村里一切的闲话和争端。她的房子和别人家不在一起,花园里也有自己的井,因而平日大家见不到她。

周日晚上,她家就成了教会的集会地,她平时的含蓄一扫而光,只要愿意来的都欢迎。当她听布道的时候,或者唱赞美诗和祈祷的时候,她双眼打量人群。那些和她对视的人都能见到她眼中爱的光芒。大家都觉得她是个虔诚的教徒,没人能在这种情况下说她半句不好。

阿什利有个男孩叫弗雷迪,大概是埃德蒙的年纪,劳拉他们有时会和他玩。有个周六早上,每家每户这时候都在为周六的大扫除忙得人仰马翻:放了学的孩子在家里跑进跑出,有的在外面吵闹着做游戏。妈妈把婴儿绑到姐姐胳膊上,让姐姐带着去散步。婴儿的哭声和妈妈斥责淘气孩子的责骂声混成一片。

劳拉讨厌这种时候,她没法找个角落看书。待在屋外,还容易给抓去玩暴力或者无聊的游戏。所以劳拉决定去阿什利家找弗雷迪玩,她见到了一幅终生难忘的画面:

阿什利的家此时平和宁静一尘不染。墙壁雪白,桌子和地板被刷出浅黄色,炉子烧着火,炉栅映出深红色的光芒。桌上铺着雪白的桌布,上面摆着砧板和擀面杖。弗雷迪帮妈妈做饼干,用饼干模子把揉好的面皮切成形状。母子的两张脸贴在一起,普通却让人觉得温暖。他们招呼劳拉进屋烤火的声音犹如天使一般,和外面的喧杂犹如两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