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被包围的一代(第2/5页)

然后他会去下个村子,撇下一群不满的村民。这个脾气阴郁乖戾的老邮差觉得给这些低微的村民服务是糟践了自己。他做邮差四十多年了,在各种天气里走过了无数里路,所以他的坏脾气可能要归结于他的扁平足和风湿病。当他退了休,一个精神又尽职的年轻人接了他的班,全村的人都特别高兴。

女人们收到女儿寄来的信时特别开心。偶尔有包裹里捎着衣服,让她们激动不已。邻居们一见到邮差给哪家送了包裹,她们就要到那家去瞧瞧,有时艳羡,有时会对包裹里的东西品头论足。

年纪大的妇女们对穿着没什么要求。除此之外,所有的女人们都对穿衣服的事特别仔细。日常的穿着,只要是干净整洁的,都要罩上件白围裙。

礼拜天要穿上最好的衣服。大家常说“落什么都不能落了潮流”。从外面寄来的包裹里如果有时髦的帽子和大衣,那是最让女人高兴的事了。不过雀起乡里有自己流行的趋势,对颜色和款式有严格的要求,一般会比外面的潮流晚个一两年。

在外的女儿或者回来探亲的女亲戚穿的衣服最容易引领潮流,因为她们放假回家的时候大家都瞧见过那些好看的衣服,也就把时尚传播到了村里。

那些在外做工的女人,会得到女主人给的衣服,这些衣服款式新奇,对村里的时尚感来说有些超前。有时候自己穿有些怪,于是干脆剪了给孩子穿。母亲们几年后总后悔当时该把那些衣裳给自己留着。

她们对颜色也有偏见。红罩衫!轻佻的女人才穿那么红的衣服。绿色肯定会招来霉运的!村里人觉得绿色不能穿,干脆把绿衣裳在家染成了蓝色或棕色。黄色和红色一样太招摇,那时候大家也不太时兴穿黄色。总的来说,他们喜欢深色或者中性的颜色。蓝色是百搭色,海蓝和天蓝都是最受欢迎的颜色,鲜亮又天然。

反而是女仆人裙子的色彩漂亮得多:紫罗兰、粉红、鹅黄和白色相间。这些衣裳适合小姑娘五朔节 和夏天去教堂穿。

对母亲们来说,剪裁比颜色重要。宽袖子就要足够宽,窄袖子就要贴身地窄。那时候的裙子都是长裙,一直到脚面。裙角可以有褶皱或者荷叶边的花样,或者将背后的裙摆束起来。妇女们会花上好几天改裙角改到恰到好处,把褶子的样式改来改去。

村里的潮流滞后无疑拯救了衣橱,那些外面淘汰了的衣服在这里还正在流行。许多没怎么穿过的衣服都会从包裹里寄过来。最初礼拜日必备的衣着是披肩,一件黑绸的小披肩或者一条有长流苏的披肩就很入时了。有些妇女和姑娘有这种披肩,他们骄傲地穿去教堂,或者主日学校的时候戴着披肩,胸前别上玫瑰或天竺葵。

帽子的样式则是烟囱型的,高高的稻草帽,窄帽檐,前面是装饰的假花。后来,帽型改成了宽沿和皇冠型的帽身。高帽子流行过,后来不时兴了,妇女们都不愿意戴了。

那时还用裙撑,现在想起不可思议,但确实是当时村里最时髦的穿法,而且流行的时间最长。做个裙撑基本不花钱,家里随便几块旧布卷成型就能垫在罩衫下了。很快,除了年纪大的妇女和年纪特别小的女孩以外,村里所有女性都得意地穿上了裙撑。埃德蒙还记得村里最后一个还在坚持穿裙撑的女人,连拎着猪食桶的时候还穿着裙撑。

对时尚的热爱为生活增添了乐趣,让贫困的生活不那么难挨。贫困却赶不走。有了天鹅绒的披肩却没像样的鞋子;有了漂亮的罩衫却没大衣。除了食物充裕,像孩子的衣服、床单毛巾,杯杯碟碟之类的物品总是不够用。

周一是大家的洗衣日,处处是忙活的景象。花园里和到井里取水的路上都回荡着“你觉得天气怎么样?”“ 衣服能干吗?”之类的对话。 洗衣日的早晨没人在角落东家长西家短地闲扯。那时还没洗衣皂和洗衣粉,要想衣服洗得干净就要花大力气搓洗。那时也没特殊的洗衣桶,只好用一只大锅在火上把水煮沸,用热水泡衣服。热水烧开的时候一屋子都是烟尘和水汽。小孩子在母亲裙边晃来晃去,碍着大人干活。母亲们时常被缠得又躁又火。

衣服洗好后被挂在晾衣绳上或者干脆在篱笆上摊开。天气阴湿的时候,只好在室内晾衣服。那样的话,一家人都会在湿答答的衣服里穿行好几天。

中午的粗茶淡饭一过,村妇们就有了点空闲时间。夏天,有些村妇会在屋檐下和其他妇女一起做针线活。其他的人在屋里做针线活或者看书,或者带着宝宝在花园透气。有些没有小孩的村妇喜欢在床上打个盹。屋门一锁,窗帘一拉,刚好能躲过外面热火朝天的闲言碎语。

不太招人欢迎的是年长的穆玲斯太太,她瘦弱苍白,把银发盘在脑后,无论冬夏都搭着件黑披肩。她手上挂着串钥匙,在村里到处晃荡。

那串钥匙不是好兆头,因为只要她一锁门必是准备好出门很久。“她这是要去哪家啊?”一个歇脚的妇女问另一个。“只有老天知道,但他也不告诉我们。”一个回答声,“幸好她见到咱们在这儿就不会上咱们家了。”

她轮流去每个村舍拜访,敲开人家的门,想着法子开始话题:什么问时间、借上几根火柴要不就要根针。有些主妇把门开条缝,巴不得她快走。但她总有本事迈过人家的门槛,晃着钥匙开始聊天。

她不说长道短。要是她扯些流言蜚语还能让她受欢迎些。

她就是不停地说天气、她儿子才写给她的信,她养的猪,要不就是她周日读的报纸的内容。村里有句话叫“站着闲扯耗时长”,这句话来形容穆玲斯太太一点不错。

“穆玲斯太太您不坐下吗?”劳拉的母亲要是自己坐着就会问上一句。

“谢谢啦,我不坐。我就耽搁几分钟。”可她的几分钟总是延长到一个多小时。直到最后不情愿的主妇会说“不好意思啊,我要赶紧去井里取水了”或者“我差点忘了要去田里摘棵卷心菜”。

就算这样穆玲斯太太往往还坚持要陪那家的主妇去,为的是在路上也能继续说话。

可怜的穆玲斯太太!她所有的孩子都离开村子了,家里一定是安静得让人难以忍受。她没个伴,又想找个人说说话,听听人声,就只好这样找人做伴了。她讲话的内容无聊,又让别人插不上话,才不招人喜欢。她在村民眼里是个麻烦,一个形单影只的麻烦。大家只要瞧见她的门钥匙和黑披肩,再热闹的闲话都会一哄而散。

而安德鲁斯太太则是个要命的长舌妇。大家原则上不欢迎她造访,但一般也不会为了赶她走,就每两分钟看次表或者编造出些活要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