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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欧内斯蒂娜已经看出情敌们的错误。硬把女人强加在他头上,他是不会动心的。当他开始在家里和在社交聚会上与她母亲频繁接触时,他发现情况和以前不同,这一次没有司空见惯设置婚姻陷阱的迹象。没有来自母亲的狡猾暗示:她的宝贝女儿如何喜欢孩子,或者“心中渴望社交活动季节早日结束”(据信,碍手碍脚的伯父一离开人世,查尔斯马上就会在温斯亚特永久定居);也没有来自父亲的比较直白的暗示:“我的宝贝闺女”将给她的丈夫带去巨额财富。无论如何,这后一种暗示显然是没有必要的,因为海德公园的豪华程度,足以给一位公爵当宅邸,而且欧内斯蒂娜没有兄弟姐妹,这比一千份银行存款单更有说服力。

尽管欧内斯蒂娜是个娇生惯养的独生女,很快就狂热地想拥有查尔斯,但是她也没有过高估计自己的优势。每次聚会,她总是要邀请其他一些有魅力的男青年到场,不给自己的捕获对象任何特殊的宠幸和关照。她的原则是绝不太把他当回事,嘴上不说什么,但实际上给他留下一个印象:因为他很有趣,所以她喜欢他——但是她当然也知道,他是永远不会结婚的。后来,在一月的一个晚上,她决定播下命运的种子。

她看到查尔斯独自站着,同时她又看到大厅另一边有一位上了年纪的富孀,看样子是伦敦上流社会的一位太太,跟波尔坦尼太太差不多。她知道,那富孀不会与查尔斯志趣相投,就像健康的孩子不宜服蓖麻油一样。于是她向他走了过去。

“你不想跟费尔威瑟太太聊聊吗?”

“我更想跟你聊聊。”

“我来给你介绍。你很快就能亲眼目睹旧白垩代发生的事情。”

他笑了。“旧白垩纪是一个纪,不是一个代。”

“这不要紧。我相信它一定很古老。我知道,你对九千万年来发生的任何事情都厌倦了。来吧。”

于是他们一起穿过大厅,但是走到中途,距那位旧白垩纪太太还有一半路程时,她停住了脚步,把手搭在他的臂上,盯住他的双眼说:

“如果你决心当一个酸溜溜的老光棍,史密森先生,你就应该好好体验一下自己的角色。”

他还没来得及回答,她已经继续往前走了。她所说的话,听起来像是继续在打趣逗乐,但是在那极为短暂的瞬间,她的眼神明白无误地告诉他,她是在向他求婚,那情况与当时伦敦干草市剧院门口拉客的女人无异。

她所不知道的是,她已经触及他内心深处越来越敏感的部位。他感到自己越来越像在温斯亚特的伯父了。生活正在从他身边溜过,就像在其他许多事情上一样,他变得过分挑剔、懒散、自私……甚至更坏。他已经有两年未曾出国旅游了。他意识到,以前自己外出旅游完全是为了填补没有妻子造成的空虚。旅游可以转移他对家庭事务的注意力,有时候还可以找个女人上床,平时他是严格禁止自己寻花问柳的,这也许是因为他在英国初尝禁果的经历给他的心灵留下了永远的阴影。

旅游对他已不再有吸引力,但是女人有,因此他处于极度的性挫折状态,因为他在道德方面自持甚严,不允许自己采取简单的应急措施:到奥斯坦德或巴黎去放荡一个星期。他是绝不会以这样的目的去旅游的。他思前想后,考虑了整整一星期。有一天早晨,他终于醒悟过来了。

一切都变得很简单。他爱欧内斯蒂娜。他脑海里出现了快乐的情景:也是这样一个寒冷、灰暗的早晨,地上覆盖着一层粉状雪,他一觉醒来,看到身边那一张庄重、冷漠中带有甜蜜、仍在酣睡中的小脸——天啊(这一事实使查尔斯颇为惊诧),而且是合法地在他的身边,不管是在上帝的眼里,还是周围的人眼里,完全是合法的。几分钟后,萨姆听到他的紧急铃声,睡眼惺忪地从楼下爬了上来,查尔斯见到他时说的话把他吓了一跳:“萨姆,我真是个十足的、百分之一百的该死的大笨蛋!愿上帝饶恕我。”

一两天之后,这个十足的笨蛋和欧内斯蒂娜的父亲谈了一次话,时间不长,但很令人满意。随后他下了楼,来到客厅,欧内斯蒂娜的母亲惶惶不安地坐在那里。她没有勇气对查尔斯说话,只是暧昧地指了一下温室的方向。查尔斯打开通向温室的白门,温暖芳香的空气迎面扑来。他必须寻找欧内斯蒂娜,他终于在一个最远的角落找到了她,身体被白兰花凉亭遮住了一半。他看见她瞟了他一眼,然而又赶紧低头看别处。她拿着一把银剪刀,装成是在剪除那浓香馥郁的植物已经凋谢的花朵。查尔斯走到她的身后站定,轻轻咳了一声。

“我是来向你告别的。”他耍了个简单的花招,两眼盯着地面,假装没看见她痛苦的目光。“我已经决定离开英格兰。我的余生将在旅途中度过。一个酸溜溜的老光棍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可以打发日子呢?”

他还想用这种腔调继续说下去。但是后来他看到欧内斯蒂娜的头埋得很低,她用手使劲抓住桌子,指关节都发白了。他知道,要是在正常情况下,她立即就能猜出他是在逗她。他也明白,她此时迟钝的原因是对他一往情深。她的深情感染了他。

“但是如果我认为有人在关心我,甚至愿意与我共同……”

他说不下去了,因为她已经转过身来,两眼泪水汪汪。他们互相拉手,他把她搂在怀里。他们没有接吻。他们无法这样做。天生的性本能被囚禁了二十年,突然牢门大开,囚徒能不痛哭流涕吗?

几分钟后,蒂娜的情绪渐趋平复,查尔斯领着她走过温室植物之间的通道,回到客厅的门口。但是他在一株茉莉花前稍作停留,顺手摘下一小枝,戏谑地举到她的头顶上。

“虽然不是槲寄生②,但可以勉强凑合,你看行吗?”

两人接吻,嘴唇和孩子一样纯洁无邪。欧内斯蒂娜又开始哭,后来擦干眼泪,让查尔斯领着她回到客厅里,走到她母亲和父亲站立的地方。此时语言已属多余。欧内斯蒂娜迅速投入母亲敞开的怀抱,比刚才多一倍的泪水开始往下流。两位男士站在一旁,相视而笑,一个仿佛刚达成了一笔绝妙的交易,另一个好像不知道自己掉到了哪个星球上,但是诚心希望当地居民会对他友好。

①福罗拉是古罗马宗教所信奉的女花神。

②西方圣诞节有悬挂槲寄生小枝的习俗,凡女子站在小枝之下,男人皆可吻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