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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我亲爱的孩子,我知道我下一个必须面对的人是你。你是第一个应该知道这件事的人。”

但是查尔斯想起了霍金斯太太那怜悯的表情。现在温斯亚特庄园的人全都知道这件事了。他伯父讲述自己的求爱故事,情绪激动,断断续续,这给查尔斯有充分的时间化解自己的震惊。他觉得自己仿佛受到鞭打,受到侮辱,失去了一个世界。但是他的防御手段只有一个:冷静对待,表现出大度,把愤怒隐藏起来。

“你想得很周到,我很赞成,伯父。”

“你完全有权骂我是糊涂的老笨蛋。多数邻居都会这样骂我的。”

“晚熟的瓜往往最甜。”

“她是个充满活力的女人,查尔斯,不是你们那种该死的、矫揉造作的摩登小姐。”查尔斯突然觉得这是看不起欧内斯蒂娜——确是那么回事,但并不是有意的。他伯父对此毫无觉察,只顾自己往下说,“她想什么说什么。现在有些人认为,这说明一个女人是在拼命往上爬。但她不是。”他甚至把庄园里的树木也拉来支持他的看法,“她跟长得好的榆树一样直。”

“我一刻也没有怀疑过她是这样的人。”

伯父敏锐地看了他一眼。萨姆在查尔斯面前是个俯首帖耳的侍从,查尔斯在老人面前有时也是个毕恭毕敬的侄子。

“我倒宁愿看到你火冒三丈,而不是……”他原来想说的是一种冷冰冰的态度,但是他走到查尔斯身边,用一只手臂搂住他的肩。先前他曾试图以激起自己对查尔斯的怒气来证明自己的决定是正确的——但他为人正派,知道这种做法太卑劣。“查尔斯,真见鬼,有话还得说出来。这件事会对你的前途带来影响。但是我这把年纪了,天知道……”那“小房子”他就是不愿意给。“但是假如此事成真,查尔斯,我希望让你知道,不管这门婚事带来什么后果,决不会让你生活没有着落。我现在不能把‘小房子’给你,但是我要强调指出,不管你在里面住多久,你都要把它当作是你的。我要把它作为欧内斯蒂娜和你结婚的礼物,当然还包括重新装修的全部费用。”

“你太慷慨了。但是我们大体上已经决定,等贝尔格拉维亚的房子租期满了房客离去后,我们就搬过去住。”

“好,好,但是你们在乡下也得有个地方才好。我不愿意让这件事影响我们的关系,查尔斯。明天我就去把这件事了断,假如——”

查尔斯硬挤出一丝笑意,“你说得太离谱了。你多年以前就该结婚了。”

“也许是吧。但实际上我并没有结婚。”

他神经质地走到墙边,把一幅画恢复原处,和别的画成一条直线。查尔斯默不作声,或许这个令人震惊的消息对他造成的伤害还比较小,对他的打击还更大一些的,是想到自己在乘车赴温斯亚特庄园途中老是傻乎乎地梦想占有庄园,本来老家伙应该先写封信才对,但是老家伙认为,那样做是怯弱的表现。他从那幅画转过身来。

“查尔斯,你还年轻,你有一半时间到处旅游。你不晓得我是多么孤寂、无聊,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有一半时间我觉得和死没有什么两样。”

查尔斯低声说,“我没想到……”

“不,不,我并不是怪罪你。你有你自己的生活要过。”但是他还是像许多没有子女的人一样,心里暗暗责怪查尔斯不像他想象的那么孝顺。能有机会当上十分钟真正的父亲,让他见识一下做子女的如何尽孝心、爱长辈,一直是他的一个伤感的梦想。“不管怎么说,有些东西只有女人才能给你带来。就说这房间里的旧悬挂物吧。你注意到了吗?汤姆金斯太太有一天说它们太令人沮丧了。真见鬼,我简直是瞎了,怎么就没有看出来,它们的确太令人沮丧了。这就是女人才能做到的事情。她们能让你看清自己鼻子底下的东西。”查尔斯当时很想对他说,眼镜也有同样的功能,而且还便宜得多,但是他只点头表示理解。罗伯特爵士轻飘地对他挥了一下手,“你看这些新挂上去的东西怎么样?”

查尔斯只好苦笑。他伯父的审美判断力长期以来只局限于马的甲的深度以及乔·曼顿造的枪比历史上其他枪炮制造商造的要好,现在忽然听他谈起艺术品,那感觉好像听一个杀人凶手问他对童谣的看法一样。

“比以前好多了。”

“不错,大家都这样说。”

查尔斯咬咬嘴唇。“我什么时候和这位太太见面呢?”

“对了,我正要谈这件事呢。她很迫切想认识你。查尔斯,这种事情很微妙的……嗯,这……我该怎么说才好呢?”

“是关于我的前途会受到局限?”

“不错。她上星期承认,第一次她拒绝我,正是由于这个原因。”查尔斯意识到,这是在为她说好话,于是礼貌地表示一下惊讶。“但是我叫她放心,告诉她你已经有很理想的对象,一定会理解和赞成我的选择……与我共度晚年。”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伯父。”

罗伯特爵士看样子有点不好意思,“她回约克郡老家去了。她和多布尼家族有亲戚关系,你知道的。”

“那倒是。”

“明天我要到她那里去。”

“啊。”

“我认为这件事还是在男人与男人之间解决为好。但她很迫切想见你。”伯父略为犹豫了一下,然后从西装背心口袋里取出一个小纪念品盒,“这是她上星期给我的。”

查尔斯看见伯父用粗大的手指拿着一幅贝拉·汤姆金斯太太的金框小画像。她显得年轻,但看了令人觉得不舒服。嘴唇紧闭,目光自信,即使在查尔斯眼里,她也并非全无魅力。令人迷惑不解的是,她的脸与萨拉隐约有些相似,这给查尔斯受屈辱、遭剥夺的感觉又增添了微妙的新内容。萨拉涉世未深,而这个女人却老于世故,但是他的伯父说得对她们各自以完全不同的方式,与大多数装腔作势的女人区分开来。他顿时觉得像一个统帅一支弱小军队的将军,正在察看敌人的强大阵容。他很清楚地预见到,欧内斯蒂娜和这位未来的史密森太太对峙将产生的后果,必然是大溃败。

“这一下我就有更加充分的理由向你表示祝贺了。”

“她是个优秀的女人,一个光芒四射的女人,值得等待,查尔斯。”伯父在他的肋骨部位挠了一下。“你会吃醋的,我就不信你不吃醋。”他又深情地看了一眼画像小盒,毕恭毕敬地把它合上,重新放回口袋里。接着,伯父似乎是想抵消这件柔情礼物的影响,匆匆拉上查尔斯到马厩去看他最近刚买来的传种母马,“我付的价钱比她的实际价值起码少一百几尼”。此话虽然纯属无意,但却可以看出,在他的头脑中,显然是把这匹母马和他刚得到的另一样东西等同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