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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让我爱我的情人,与之融为一体,

并且获知那未知世界的一切知识。

我的幻象没有别人知道,

我在观看,没有让别人看到……

——A. H.克勒夫《诗》,1852

谁受到的震惊更大很难说——是僵立在门外六英尺处的主人,还是同样僵立在三十码外的两个仆人?两个仆人简直目瞪口呆,萨姆甚至忘记把搂住玛丽的腰的手臂收回来。直到第四个人出现才打破了这一尴尬场面。萨拉肆无忌惮地到门口亮了相。她动作十分敏捷,又缩了回去,仿佛她这一亮相纯属下意识动作。但这已经够了。萨姆张大了嘴,手臂也从玛丽的腰部掉下来了。

“你们到这里来,到底是干什么?”

“出来散散步,查尔斯先生。”

“我不是吩咐过你——”

“都做完了,先生。一切都准备好了。”

查尔斯知道他在撒谎。玛丽早已转过身去,这种矜持的态度与她的身份相符。查尔斯稍一犹豫,大步朝萨姆走过去,萨姆的脑子里立即闪过被开除、遭袭击等幻象……

“我们不知道,查尔斯先生。我们确实不知道。”

玛丽羞涩地瞟了查尔斯一眼: 有震惊,有恐惧,还有一丝诡秘的艳羡。他对她说。

“请让我和他单独说句话。”姑娘行过屈膝礼,迅速走到听不见他们谈话的地方。查尔斯审视着萨姆,萨姆马上恢复最恭顺的男仆姿态,两眼只敢注视着主人的靴子。“我到这里来,是来办我提过的那件事的。”

“是,先生。”

“这件事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许泄露。”

“我明白,查尔斯先生。”

“她明白吗?”

萨姆抬起头,“玛丽什么都不会说,先生。我可以拿性命为她担保。”

查尔斯低下了头,他知道自己的双颊很红,“很好。我……我谢谢你。让我看看……这里。”他伸手掏钱包。

“噢,别这样,查尔斯。”萨姆往后退一小步,倘若这时候有一个不带偏见的旁观者的话,他看见萨姆这样的动作是会感到信服的,但也会觉得这动作未免有点儿过分戏剧化,“千万别这样。”

查尔斯掏钱包的手在咕哝声中停住了。主仆之间交换了一个眼色。也许他们知道,双方都刚刚精明地做出了牺牲。

“很好。我会给你补偿。但是你一个字也不能说。”

“我向你起誓,最庄严的,查尔斯先生。”

萨姆用最高级形容词(最庄严、最好)起过誓之后,立即转身去找他的玛丽,此时她正在大约百码之外的荆豆和蕨丛中等候。她特别小心谨慎,背对着他们。

萨姆和玛丽为什么会把谷仓作为他们的目的地,你只能自己去猜测了。玛丽是个明智的姑娘,她竟然会为几天的小别而伤心痛哭,你也许已感到奇怪。他们再次钻进树林,因为刚才大受惊吓,此时只顾默默而行。过了一会儿两人都在偷看对方的眼睛,待到目光相遇,彼此不出声地笑得直不起腰来。但是,我们还是放下萨姆和玛丽,回头单说满面通红的查尔斯吧。

他注视着他们,直到他们消失,才回过头来看完全不见动静的谷仓。他的行为已经把他灵魂最深处的自我撕得粉碎,但是他在户外还可以再考虑片刻。像过去经常出现的情况一样,这一次又是责任感帮了他的忙。他罪恶昭彰地扇起了禁火。此时此刻,另一位受害者可能正在它的火焰中走向死亡,把绳子抛过屋梁……他迟疑了一下,快步走回谷仓去找萨拉。

她站在窗户的边缘上,隐蔽在从外面看不见她的地方,似乎是想偷听查尔斯和萨姆谈了些什么。他站在门边。

“我利用你的不幸处境占了便宜,这是不可饶恕的,请你一定原谅我。”他停顿了一下接着说,“不仅仅是今天早晨。”她低下头。他看到她似乎有所羞惭,不再那么狂野,心中颇感欣慰。“我最害怕的事情就是占有你的感情。我的行为太愚蠢了,实在太愚蠢了。这一切全怪我。”她望着两人之间的粗糙石头地板发呆,好像是个正在等待审判的囚犯。“伤害已经造成了,实在糟糕。现在我必须请你帮助我进行弥补。”他不断想引她说话,但她仍然拒不开口。“我有事要去伦敦,要去多久还不知道。”这时她看了他一眼,但只是一瞬间。他结结巴巴继续往下说,“我认为你应该到埃克塞特去。我求你把这钱包里的钱带去,如果你坚持,作为贷款也可以……直至你找到一个合适的工作……假如你需要更多金钱上的帮助……”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口气越来越拘谨。他知道自己说的话一定很令人讨厌。她转身背对着他。

“这么说我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你别指望我会否定你这个说法。”

“可是我活着的目的就是为了能见到你。”

紧接着的静默中悬着可怕的威胁。他不敢明说出来。他觉得自己像个戴上镣铐的人。但是他的解脱来得出乎意料的快,就像一个被判了罪的囚犯突然获释一样。她四下里看了看,显然已看透了他的心思。

“假如我真想自杀,早就可以找到充分的理由。”她把目光投向窗外。“我接受你的贷款……满怀感激地接受。”

他在无声的感恩中闭上了眼睛。他把钱包——不是欧内斯蒂娜为他绣的那一个,放在门边的一个架子上。

“你会到埃克塞特去吗?”

“你劝我去,我就去。”

“我当然劝你去。”

她低下了头。

“还有一件事我必须告诉你。镇上有人在议论要把你送进精神病院。”她扫视四周。“这主意无疑是从马尔巴勒宅传出来的,你别太认真。尽管如此,如果你不再回到莱姆镇去,可以免去许多尴尬。”他略一犹豫,然后接着说,“据我了解,很快又会有一队人马出来搜寻你的下落。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我才来得这么早。”

“我的箱子……”

“我可以替你照看。我会派人送去埃克塞特车站。我还想到,如果你体力允许,步行前往阿克斯茅斯岔路口,这就可以避免……”他们两个人的丑闻。但是他深知他提出这个要求意味着什么。阿克斯茅斯在七英里之外,从那里到马车经过的岔路口还有两英里。

她表示同意。

“你找到工作以后会马上告诉特兰特太太吗?”

“我没有推荐人。”

“你可以提供塔尔博特太太的名字,还有特兰特太太的名字。我可以对她说。你也不要太自傲,必要时可以要求她提供进一步的经济援助。我在离开之前,也将对这件事予以关照。”

“这就不必了。”她的话音很低,几乎听不见,“但是我感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