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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生意!做什么生意?”

“我想开个小店,查尔斯先生。”

查尔斯把茶杯放在迅速端到他面前的托盘上。

“但是你不要……我的意思是说,不要做一些准备?”

“我已经做了一些经济上的准备,查尔斯先生。我的玛丽也积攒了一点。”

“这就对了,但你得付店租,还要进货……你想做的是哪种生意?”

“想卖布料和零星服饰用品,查尔斯先生。”

查尔斯望着萨姆,仿佛这伦敦小子决定相信佛教了。但是他想起了过去的一两件小事: 一件是他对高雅行为有强烈的偏爱倾向;另一件是萨姆在担任现职期间一向十分注意自己的穿着,在这一方面可以说从来都是无可挑剔的。查尔斯的确不止一次(准确地说,大约有一万次)拿他在这一方面的虚荣心开他的玩笑。

“你已经攒够了钱——”

“天啊,还差得远呢,查尔斯先生。我们还得继续拼命攒。”

一阵意味深长的沉默。萨姆忙着搅拌牛奶加糖。查尔斯学萨姆的模样摩擦鼻侧。他完全明白萨姆的话意。他喝下了第三杯茶。

“需要多少钱?”

“我看中了一家小店,查尔斯先生。光是店号的商誉他就要价一百五十英镑,存货值一百英镑,外加三十英镑租金。”他打量着查尔斯,接着说,“不是我不愿意侍候你,查尔斯先生。只因我梦寐以求想开一间小店。”

“你已经攒了多少钱了?”

萨姆迟疑。

“三十英镑,先生。”

查尔斯没有笑他,但他走开去,站到寝室窗口。

“你用多少时间攒下这些钱?”

“三年,先生。”

一年攒十英镑并不多,但是查尔斯很快就算清楚了,这已经占了他三年工资的三分之一。就节约开支的比例而言,他做得比查尔斯本人强多了。他回视萨姆一眼,他怯生生地站在摆有茶具的小茶桌旁等待着,可是他等到的会是什么呢?在随后的沉默中,查尔斯犯了第一个严重的错误,他打算对萨姆的经商计划坦诚地发表自己的意见。他也许只是想稍微吓唬他一下,甚至装出一点也不怀疑萨姆是在抱怨自己的工资太少。他之所以想说话,最主要的原因是他认为古往今来主人对仆人——对的总是主人,错的总是仆人——负有责任,这种教训和骄横傲慢并不是一回事。

“我要警告你,萨姆,如果你想的点子和你的身份不相称,你得到的只能是痛苦。没有店铺时你觉得痛苦,有了店铺你会更加痛苦。”萨姆的头耷拉下来。“而且,萨姆,我跟你已经很熟了……挺喜欢你。让你走我过意不去。”

“这我知道,查尔斯先生。你这份感情十分宝贵,我很珍惜,先生。”

“这就对了。既然我们相处彼此愉快,我们的关系就应该继续下去。”

萨姆点了一下头,转身收拾茶具。他的失望一清二楚地写在脸上。他闷闷不乐,活像一尊雕像,可以称之为“希望落空”、“生命夭折”、“美德无回报”,你还可以再想出十几个标题来。

“我说,萨姆,你也用不着如此垂头丧气。如果你和姑娘结婚了,我当然会付给你已婚男人的工资,外加一笔安家费。我绝不会亏待你,你可以放心。”

“你的心肠真好,查尔斯先生。”但是他说话的声音简直如丧考妣,上述各种雕像般的形象丝毫没有改变。查尔斯换一个位置用萨姆的眼光看自己。他们在一起多年,萨姆亲眼见到花掉很多钱;萨姆也一定知道,他一旦结婚就能得到更多的钱;他自然会认为开口要两三百英镑并不算多,这种天真的动机无可非议。

“萨姆,你不要以为我小气。其实……告诉你吧,我到温斯亚特去是有原因的……唉,罗伯特爵士要结婚了。”

“这怎么可能,先生!罗伯特爵士!绝不可能!”

萨姆惊讶万分,看他那表情不禁让你疑心他的真正抱负是当一个演员。他的表演十分到位,只差手上端的盘子没有掉到地上了。当然,这发生在斯坦尼斯拉夫的表演理论问世之前。查尔斯面对着窗户接着说: 

“这就意味着,萨姆,在我必须应付相当大的开销时,我手头并没有很多钱。”

“我不知道情况是这样,查尔斯先生。奇怪了……我简直不敢相信,都这把年纪了。”

查尔斯连忙制止他不要再说什么同情的话了。“我们应该祝愿罗伯特爵士幸福快乐。但此事千真万确,大家很快就会知道了。可是,萨姆,你别到处乱传。”

“噢,查尔斯先生,你知道我是懂得如何保密的。”

查尔斯回头严厉地瞪了萨姆一眼,可是他的仆人却谦卑地低着头。查尔斯很想看到他的眼睛,但他始终避开他锐利的目光,并且逼使查尔斯犯了第二个严重的错误,因为萨姆感到绝望,主要并不是由于他的要求遭到拒绝,而是他怀疑其主人根本就没有什么可供他利用的不可告人的秘密。

“萨姆,我……这么说吧,我一旦结了婚,经济情况会好些……我不想让你彻底失望,让我再考虑一下。”

萨姆的心里重新燃起了欣喜的火苗。他得计了,可利用的成分还是存在的。

“查尔斯先生,我刚才真不该说那些话。我的确是不了解情况。”

“没关系,没关系。你把问题提出来,我很高兴。如果我有机会的话,或许我会问弗里曼先生有何高见。对这样一个经商事业,他一定会有好主意。”

“那一定是金玉良言,查尔斯先生,不论他发表什么看法,我都将视之为金玉良言。”

萨姆的话显然夸张,说完他就走了。查尔斯眼巴巴望着已经关上的门。他开始怀疑,萨姆其人在表面上是否突然沾染上一个叫乌利亚·希普①的人的某种习气——某种口是心非的双重人格。他在衣着和风度方面一向喜欢模仿这个绅士。现在他又开始模仿这位富于欺骗性的绅士的别的什么东西了。这是一个充满变化的时代!有太多的秩序都开始土崩瓦解了。

他盯着那一扇门看了好一阵,最后不禁吐出一声“呸”!欧内斯蒂娜在银行有存款,满足萨姆的愿望又算得了什么呢?他转向写字台,打开一个抽屉,取出一本笔记本,匆匆写了点什么: 无疑是提醒自己不要忘了找弗里曼先生谈这件事。

与此同时,萨姆正在楼下看那两封电报的内容。一封是要发往白狮旅馆的,通知老板他们要回去了。另一封写道: 

莱姆里季斯镇布罗德街特兰特太太转交弗里曼小姐,奉命返回,乐意遵命。至爱查尔斯·史密森。

在当时,只有缺乏教养的美国佬才会堕落到使用这种电报文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