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萨巴尔马提司令的指挥棒(第2/6页)

就这样,午夜之子大会体现了总理的预言,确确实实变成了这个国家的镜子。被动-字面意义模式起了作用。尽管我极力加以反对,但还是越来越失望,最后只好听天由命了……“兄弟姐妹们!”我广播说,心灵上的声音也和肉体的声音一样无法控制,“不要再这样下去了!不要让无穷无尽的二元对立论,例如:群众和阶级、资本和劳动力、他们和我们这些东西掺和到我们中间来!我们,”我激动地嚷道,“必须有第三条原则,我们必须成为矛盾对立双方之间的驱动力。因为只有坚持不同的原则,成为新的力量,我们才有可能实现我们出生的使命!”也有人支持我,最大的支持者就是女巫婆婆帝。可是我感觉得出来,大多数人都在渐渐离我而去,各人自顾自,心都散了……就像我,其实也被自己的事情弄得分了神。仿佛我们这个光荣的大会逐渐变成了一个童年时代的玩具,仿佛长裤正渐渐把午夜创造出来的东西给毁掉了……“我们必须定下行动纲领,”我恳求道,“自己订一个五年计划,干吗不呢?”但是,就在我焦急不安地广播时,我听到了我的头号敌手在哈哈大笑。湿婆在我们所有人的脑海里冷笑着说:“不对,有钱的小子,没有第三条原则,只有金钱和穷困、富有和贫乏、右和左,只有个人面对整个世界!有钱的小子,世界不是理想,世界不是给理想主义者做梦的地方,‘拖鼻涕’的小子,世界是物。物以及物的创造者统治着世界,瞧瞧比尔拉和塔塔,还有其他那些有权有势的人吧,他们创造了物。管理国家是为了物,不是为了人。为了物,美国和俄国才送来援助,但是仍有五亿人在挨饿。你有了物,才有时间去做梦,没有物的时候,你就得去打斗。”在我们辩论时,其他的孩子入迷地听着……或许没有吧,或许连我们的辩论都无法使他们感兴趣。这时候,我说话了:“可是人不是物,假使我们团结在一起,假使我们彼此相爱,假使我们向人们表明,这个,就是这个,这个大家团结在一起的大会,这个孩子们永远同甘共苦的大会,可以是第三条道路……”但湿婆冷笑了一声说道:“有钱的小子,这都是放屁!所有这些强调个人的重要性、所有这些有关人类可能达到的前景的说法都是放屁!如今,所谓人其实就是物的另一种形式而已。”我,萨里姆,败下阵来:“可是……人类的自由意志……希望……伟大的精神,又称之为圣贤……还有诗歌、艺术,以及……”听到这话湿婆乘胜追击:“你们瞧见了吧?我早就料到你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一团烂糨糊,就像是烧焦了的米饭,像老奶奶那样多愁善感。滚开!谁要听你的废话?我们都得活下去。呸!‘拖鼻涕’,对你的大会我腻透了,根本不接触任何有关物的问题。”

你会问:这些都是十岁的小孩吗?我回答:是的,不过。你会说:难道十岁或者说将近十一岁的小孩会谈论个人在社会中的作用问题吗?会谈论资本与劳动力的对立吗?难道会把农业和工业区的内部矛盾揭露出来了吗?难道社会文化传统的冲突也解释清楚了吗?难道出世还不到四千天的小孩会谈论个性以及资本主义的固有冲突吗?他们来到这个世界还不到十万个小时,难道就会将甘地和马列、权力和无能为力进行对比了吗?就在研究集体主义与个人特性是否矛盾?难道耶稣是给小孩子杀死的吗?即使这些小顽童真的法力无边,他们毕竟是孩子,如今他们讲起话来就像满脸胡须的老头,这可信吗?

我的回答是:也许讲的话并非完全如此,也许根本就没有讲话,却是以思维这种更为纯粹的语言表达出来了。的确,事情的原委就在于此,因为小孩就像是容器,大人把他们的毒药往里面倾倒,正是成人的毒药使我们成为这种模样。毒药,再加上多年之后,还有拿着刀的寡妇。

简而言之,在我回到白金汉别墅之后,就连午夜之子大会也变得淡而无味。如今在夜里,我根本不耐烦去建立我的全国性网络了。潜伏在我心底里的妖怪(它有两个脑袋)可以自由自在地出来捣蛋了。(我一直不清楚那些妓女究竟是不是湿婆谋杀的,不过那也是“黑暗时代”的影响。因此,我作为好人和天生的受害者,自然要为两个人的死亡负责:第一个是吉米·卡帕迪亚,第二个便是霍米·卡特拉克。)

要是说有第三条原则的话,那么它就叫作童年。但童年死去了,或者更确切地说,它给谋杀了。

那段时间我们都有些麻烦事儿。霍米·卡特拉克有他的白痴女儿托克西,易卜拉欣一家也自有其他的烦恼。松尼的父亲伊斯梅尔多年以来向法官和陪审员行贿,如今面临被律师委员会调查的危险;松尼的叔叔伊夏克在弗罗拉喷泉附近开了一家二流的大使旅馆,大家都知道他欠了当地黑社会的一大笔债,时时刻刻担心给“干掉”(那时候暗杀每天发生,就跟热天气一样)……因此我们大家把沙阿普斯特克教授忘掉,也就不足为奇了。(印度人年纪越老块头越大,也就越发有力。但沙阿普斯特克是欧洲人,不幸的是,他这样的人年纪越老便越萎缩,常常会缩得完全不见踪影。)

但这会儿,也许是在我的妖魔的驱使之下吧,我的脚不由自主地迈上楼梯,来到了白金汉别墅的顶层。那个疯老头就住在那里,如今他又干又瘪,瘦小得令人难以置信,他的狭窄的舌头不住地从嘴唇之间朝外一伸一伸的——忽隐忽现地舔着。从前专门把马宰掉,研究抗蛇毒血清的沙阿普斯特克先生如今已经九十二岁高龄,不再办以他名字命名的研究所了。他退休在家,缩在他顶层的套房里,里面放满了浸泡在药液中的热带植物和蛇的瓶子。这么大年纪,他一口毒牙和毒囊非但没有少掉,相反他倒成为了蛇的化身。就像其他在印度待得太久的欧洲人一样,他的脑子也受到印度古代疯狂观念的毒害,渐渐地把研究所里那些勤杂工的鬼话信以为真。按照那些人的说法,他的远祖是眼镜王蛇和一个女人交媾所生的半人半蛇的孩子,他是他们世系中最后一位传人……仿佛在我的生活道路上,只要一拐弯便会跌进一个变得稀奇古怪的新天地里。爬上一个梯子(或者甚至是一道楼梯),你也会发现有条蛇在等着你。

窗帘已经拉上了,在沙阿普斯特克的房间里,既没有日出也没有日落,也听不到时钟的嘀嗒声。究竟是妖魔,还是我俩都体会到的孤独感使我们走到了一起了呢?……因为,在那段日子里,随着“铜猴儿”的日益得宠和午夜之子大会的日益衰落,我一有机会就爬到顶楼去,听那个讲起话来咝咝作响的疯老头胡言乱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