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头戴橙色尖帽的人(第2/3页)

我坐在椅子上,等待伸展 在地板上的长面人意识恢复过来。窗外浩瀚的太平洋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炫目耀眼。一群渔船仍在作业。一架银色飞机光滑的机体闪闪烁烁地朝南面缓缓飞去。机尾探出长长天线的四桨机——从厚木基地起飞的海上自卫队对潜预警机。虽说是星期六的午后,但人们仍默默履行着各自的日常职责。而我在采光良好的高级老人养护机构的一室刚刚用厨刀刺杀了骑士团长,捆绑了从地下探出脸来的“长面人”,搜寻失踪了的十三岁美少女的下落。人形形色色(1) 。

长面人怎么也不醒来。我看了几次手表。

如果雨田政彦此刻突然返回这里,目睹这一场景他到底会怎么想呢?骑士团长被刺杀了蜷缩在血泊中,被捆绑起来的长面人倒在地板上。双方都身高不足一米,身穿奇特的古代服装。还有,处于深度昏睡状态的雨田具彦口角漾出微乎其微的满意笑容(仿佛笑容),地板一角豁然开着一个方形黑洞——对于造成如此状况的来龙去脉,我该如何向政彦解释呢?

但政彦当然没回来。如骑士团长所说,他有工作上的要紧事,为此必须用手机和某个人打很长的电话。那是事先设定之事。所以不会有中途我被谁打扰一类事情发生。我坐在椅子上观察长面人的动静。脑袋磕在洞角,引起一时性脑震荡,如此而已。意识恢复不至于需要多长时间。往下额头难免鼓一个不大不小的包,但顶多也就那个程度。

不久,长面人苏醒过来。他在地板上蠕动身体,嘴里吐出几个莫名其妙的词语。而后眼睛慢慢睁开一条缝,如小孩看见可怕之物时那样——不想看,而又不能不看。

我当即从椅子上起身,跪在他的身旁。

“没时间了!”我向下看着他说,“请你告诉我秋川真理惠在哪里。告诉了,马上解开绳子放你回那里。”

我指了指房间一角突然敞开的洞。方形盖子仍被顶起扔在那里。我不知道自己说的话对方能否听懂。反正只能当作他能听懂试一试。

长面人什么也没说,只是急剧摇了几次脑袋。至于是表示什么都不知道,还是意味着我说的他没听懂,看成哪个都未尝不可。

“不告诉就杀了你。”我说,“看见我刺杀骑士团长了吧?杀一个杀两个是一回事。”

我把粘着血糊的厨刀刀刃一下子贴在长面人脏污的喉结上。我想到海上的渔夫们和飞行员们。我们是在履行各自的职责 。而且这是我们必须做的事。当然没有真杀他的打算,但厨刀锋利的刀刃是真的。长面人吓得浑身瑟瑟发抖。

“且慢,”长面人以沙哑的声音说,“且等等!”

长面人用词无不奇妙,但声音通透。我把厨刀从他的喉结稍稍移开。

“秋川真理惠在哪里,你是知道的吧?”

“不,那个人我一无所知。绝非虚言。”

我定定注视长面人的眼睛,容易读取表情的大眼珠子。他说的确乎不像虚言。

“那么,你到底在这里干什么?”我问。

“看准业已发生之事并且记录下来是我的职责。故而在此细看,实非虚言。”

“看准?为了什么?”

“我只是奉命行事,更多的我不知晓。”

“你究竟算是什么?同是理念的一种?”

“不,我等不是什么理念,仅仅是隐喻。”

“隐喻?”

“是的,是简简单单的暗喻,仅仅是将东西与东西联结起来的东西。故而务请饶命!”

我的脑袋开始混乱。“假如你是隐喻,就即兴说个隐喻试试!能说什么的吧?”我说。

“我是根本不值一提的下等隐喻,上等隐喻说不来。”

“不是上等的也无所谓,说说看!”

长面人沉思良久。而后说道:“他是非常显眼的男人,犹如在通勤人群中头戴橙色尖帽的人。”

的确不是多么上等的比喻。首先,甚至暗喻都不是。

“不是暗喻,是明喻。”我指出。

“对不住,重说。”长面人额头浮现出汗珠,“他宛如在通勤人群中头戴橙色尖帽一样活着。”

“那一来句子意思就不通了。还是没有成为合格的隐喻——什么自己是隐喻云云,很难让人相信。只能杀掉!”

长面人吓得嘴唇急剧颤抖不止。脸上的胡须诚然气派,但相比之下胆小如鼠。

“对不住,我还类似见习工。好玩儿的比喻想不出来,敬请饶恕。可我是货真价实的地地道道的隐喻。”

“你有命令你做事的上司什么的?”

“没有上司什么的。也许有,但从未见过。我的行动仅仅听命于事象与表达的关联性,类似随波逐流的笨拙的水母。故而请勿杀我,敬希饶命!”

“饶你也可以,”我依然把厨刀贴在对方的喉结上说道,“作为替代,能把我领到你来的那里吗?”

“不,这个万万使不得!”长面人一反常态地斩钉截铁,“我来这里所走的路是‘隐喻通道’,路线因人而异,相同的通道一条没有。故而我不能为大人您带路。”

“就是说,我必须单独进入那条通道,必须找出我本身的通道。是这样的吧?”

长面人断然摇头:“大人您进入隐喻通道,那实在太危险了。具有血肉之身的人进入那里,只要走错一条路,势必走到匪夷所思的地方。那里到处有双重隐喻藏而不见。”

“双重隐喻?”

长面人打了个寒颤。“双重隐喻潜伏在里面的黑暗中,绝对是地痞无赖 、危险的物种。”

“不要紧。”我说,“我已经卷入匪夷所思的地界。时至现在,再多几个少几个匪夷所思,都无所谓了。我亲手杀了骑士团长,不能让他白白死掉。”

“没办法!那么就请让我给予一个忠告。”

“什么忠告呢?”

“最好带一种照明用具去,有的地方相当黑暗。另外,必定在哪里遇上河。尽管是隐喻,但水是实实在在的水。水流又急又凉又深。没有船过不了河。船在码头那里。”

我问:“在码头过河。往下如何?”

长面人一闪睁大眼睛,“过得河,前边还一直是因关联性而摇摆不定的世界。大人您只能以自己的眼睛小心看好。”

我走到雨田具彦躺着的床的枕边。不出所料,那里有一只手电筒。这类机构的房间必定配有手电筒以便灾害发生时使用。我试按一下开关,还很亮,电池没有耗尽。我把那只手电筒拿在手里,穿上椅背上搭的皮夹克,就要朝屋角洞口走去。

“有事相求,”长面人哀求似的说,“能把这带子解开吗?就这样留在这里,我可太伤脑筋了。”

“你如果是货真价实的隐喻,钻出绳套岂非不费吹灰之力?毕竟是概念啦观念啦那类玩艺儿的一种,空间移动什么的总可以做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