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永远是非常长的时间(第3/3页)

另一方面,秋川真理惠说她隔一条山谷在皮肤上切切实实感受到了通过双筒望远镜发送的免色的视线。她得以知晓自己被谁日常性观察着。而且她的感觉是正确的,那视线绝非虚构之物。

尽管这样,我还是决定将倾注在自己身上的那些视线视为莫须有之物。那里没什么眼睛,那不外乎自己的恐惧心理制造出的错觉。这样认为是必要的。总之我必须最后穿出这片庞大的森林(尽管不知其多大)。尽最大限度保持清醒头脑。

所幸一条岔路也没有。所以不必为何去何从而困惑,不会误入不知去向的迷途,也没有带尖刺的树枝挡住去路。只管沿一条小路持续前行即可。

这条路走多久了呢?估计时间非常之长(虽说时间在这里几乎不具任何意义)。但我几乎没觉出疲劳。相对于觉出疲劳,我的神经大概太亢奋、太紧张了。而当两腿到底开始变重的时候,觉得前方远远闪出小小的光源。宛如萤火虫的黄色小点。但不是萤火虫。光点只有一个,不摇曳,亦不闪烁。看来像是固定于一处的人工之光。随着步子的前移,光变得更大了更亮了——尽管微乎其微——不错,我正朝着什么接近 。

至于那是善的还是恶的,则无由知晓。是帮助我的呢?还是伤害我的呢?而无论哪一种,我都不具有所谓选项。善的也罢恶的也罢,那光是什么,我都只能实际亲眼看个究竟。倘若讨厌,一开始就不该来这种地方。我朝着光源一步步移动脚步。

不久,森林突然终结。两侧树墙尽皆消失。蓦然回神,已经来到仿佛开阔的广场的场所——终于钻出了森林!广场地面平坦,呈漂亮的半月形,在这里终于得以看见头上的天空。类似薄暮的光再次照亮我的四周。广场前面是拔地而起的悬崖峭壁,那上面开着一个洞,而我刚才目睹的黄光,是从那洞窟的黑暗中漫出来的。

背靠蓊郁的树海,迎面悬崖高耸(绝无可能攀登),那里有个洞口。我再度仰面看天,环顾四周。此外没有像路的路,我能采取的行动只有把脚踏入洞中。踏入之前我做了几次深呼吸,尽量重建意识。前进产生关联性,无面人这么说。我正在无与有的缝隙中穿行。我只能完全相信他的话,毅然决然委身其间。

我小心翼翼踏入那个洞中。随即,我想到一件事:以前也进过这个 洞。洞的形状有印象,空气也熟悉。继而记忆倏然复苏。富士风洞!小时候放暑假由年轻的舅舅领着,和妹妹小径一起进过的洞。而且,路一个人吐噜噜钻进其中狭小的横洞,半天都不返回。那时间里一阵不安朝我袭来,担心妹妹就那样消失去了哪里,担心被地下漆黑的迷宫永远吸纳进去。

永远是非常长的时间 ,无面人说。

我在洞中朝着黄光漫来的那边一步一挪。尽可能放轻脚步、抑制胸口亢奋的跳动。转过岩壁拐角,我得以目睹那个光源。原来是旧矿灯。过去的矿工在坑道使用的那种带黑色铁边的老式矿灯。矿灯中点着一支粗蜡烛,吊在岩壁上钉的粗钉子上。

“矿灯”两个字似乎听过。它同大约雨田具彦参与的抵抗纳粹的维也纳学生地下组织的名称有关(1) 。各种事情迅速连在一起。

矿灯下站着一个女子。最初所以没有察觉,是因为她个头太小了。身高不足六十厘米,黑发漂亮地扎在头顶,身穿白色古代衣裳。一看就知是高档衣裳。她也同样是从《刺杀骑士团长》画中穿出来的人物——那个把手捂在嘴角、以惧怯眼神目击骑士团长被刺杀现场的年轻美女。以莫扎特歌剧《唐璜》的角色而言,即唐娜·安娜,被唐璜杀害的骑士团长的女儿。

矿灯光照下的她的黑影被鲜明放大照在身后的岩壁上,摇曳不定。

“等着您呢!”小个头唐娜·安娜对我说。


(1) 维也纳学生地下抵抗组织的名称为新烛光(坎德拉),日语为カンデラ,同此处意为矿灯的カンテラ发音相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