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秘书身世──印度百年剪影(第3/5页)

“我们叫出租车送他到医院,那辆摩托车上的一名男子也和我们一道,其他两个逃跑了。这个男子没有受伤,不过是装装样子而已,他看到只有我和我哥哥抱着我父亲,便在一个街角打开出租车门逃走了。父亲在医院待了三天,很痛苦的三天。他再也没有醒过,就这样走了。

“接下来我们全家必须靠我哥哥的一百五十卢比——相当于十四英镑——月薪度日。他在一家工厂当英国经理的秘书,工厂位于郊区。于是我们得离开那套三室公寓,搬到我哥哥工厂附近一个较小的房子里。

“我压根儿不敢有上大学的念头。我不想成为哥哥的负担。而且,不管如何,我想靠自己的力量。所以我决定学最容易想到的东西,比如打字。离我们新住处不远有家打字学校,学费一个月四卢比。刚开始是我哥哥付的学费,但接着我就可以赚一些钱自己付了。我在打字学校做一些零工。那时我积极地找工作,但时机不好。我常常走十或十二英里路去找一位朋友,想通过他的帮忙谋份差事。那时我大约是十六岁。”

拉赞虽然长得结实,个子却很矮。我很想知道,在他所谈到的那个时期,他的身体状况如何。

我问他:“那时候你觉得身体是强壮还是虚弱?”

“我总是觉得体力不足,但是靠自己力量的决心让我撑了下去。我告诉你我曾经做了什么。有一天,我居然找我哥哥工厂的一名英国人商量。他说:‘你太年轻,你应该上学的。’另一个我找的人说:‘你嘴上都还没长毛呢。’

“我患了好多回沮丧与忧郁症。那差不多就像我过去坐在我姐姐家台阶上时的感觉。我甚至常想结束自己的生命。有郊区火车,胡格利河也总在我心头打转。但是,一位好友的忠告改变了我的念头。

“我没有青春期。我从童年直接进入了成年。而且我感觉自己营养不良。我父亲过世后我们的食物就变差了,因为我哥哥微薄的收入得喂饱那么多张嘴。这时期使我不顺心的生活更加不快乐的,是我和同父异母哥哥的关系——他可是我们所有人的衣食靠山。我们从来都处不好。他差不多大我九岁,老是把我揍得很惨。有一回就是这种情况,他狠狠打了我一顿,我便想结束自己的生命。

“来年,一九五七年,情况好转。我和一位朋友不期而遇,他说他可以在一家玛瓦尔②人的公司为我找份工作。玛瓦尔人正在接收英国人在加尔各答的事业,在那时是当地的主要商人——直到现在都是。他们接收了黄麻工厂、茶园、煤矿等。

“我在一家家族公司谋到了一份打字员的工作。薪水是每月九十卢比,相当于七英镑,我就快要可以为自己买第二条长裤和一件上衣了。到公司的路途遥远,回来也是长路漫漫。那个月,我花在自己身上的钱不到十卢比,我把剩下的收入交给哥哥,作为我对家庭开销的分担。我往来乘坐二等车厢;我不看电影;我的午餐不超过两安钠,即八分之一卢比,相当于一便士。

“我进公司一个月后,一位主管把我叫过去:我打一份报告时把复写纸放错了面。我被开除了。幸好,在七天内我碰到另一个朋友——我们搭同一辆电车——他带我去见另一个雇主。这位也是个玛瓦尔人。他在他家里面试了我。他的公司是一家报社——印度当今最大的。

“我就在他们新设的广告部门上班,打广告业务报表,领一百二十五卢比的月薪。所以我的境况稍微好了一点。我拿出整整一百卢比给家里,自己只花二十五卢比,包括我刚就读的夜校的学费,我修的是中等商业课程。

“现在我们有能力搬回南加尔各答的旧家了。我们住在一套由两个家庭分租的公寓里。我和我哥哥的关系一如既往。但是,有一天我回敬了他给我的一巴掌,之后他就不再打我了。

“我和报社那伙人共事了一年。接着我离开,进入立顿公司工作,图它一天十卢比的薪水。那里的经理把我推荐给他自己所委托的广告公司,于是,一九五八年到一九六四年的六年间,我在那家广告公司做事。那就是我遇见你的时候。对我而言,那是一段好时光。我是英国文化协会的会员。对英语的喜爱使我乐于接近精通英语的人——记者、电影制作人、广告文案,以及一般的广告人。

“我喜欢广告行业,因为它与众不同。它使我思考,不会枯燥乏味。我做过的其他工作都单调无趣。而且我特别喜欢从事这行业的人——美工、客户主管、印刷商和文案。我刚进入广告公司时的月薪是两百七十卢比。一位资深主管喜欢我的英语,我就在他手下工作。他喜欢我积极工作的表现。他提拔我,让我协助他进行各种广告案。不久有人想推荐我担任助理客户主管。我和公司其他人也合得来,因为我是那伙人当中最年轻的,而且会用他们的语言——孟加拉语——和他们流利交谈。孟加拉人很看重这点。我的月薪每年会提高十五卢比。一九六四年我的月薪是三百三十卢比。他们承诺要擢升我为助理客户主管。最后,这承诺没有兑现时,我一气之下便辞职了。

“接着我成为一个广告片与短片制作人的助理,他对我有好感。我学会了电影摄制的基本技术。他给我三百五十卢比的月薪。我自己甚至还拍了几个片段。但是印度和巴基斯坦一九六五年在克什米尔发生的冲突使那种电影制作公司无法生存下去,我也就必须另找一份工作。这期间,我遇到了加尔各答文艺界的重要人物,为此我非常高兴。我一向觉得自己有一股创作冲动,但还找不到表达的方式,因为我没有稳定的生活和适当的基础。

“有人说我应该去英国。就这样,我在印度航空公司谋了份差事,为的是去英国的免费机票。工作满一年时我去了英国。但是,由于家里我姐姐和她丈夫的问题一再爆发,我必须回来。在印航工作第二年期满时,我去了趟美国。

“印航的月薪是三百五十卢比,那太低了——卢比在一九六七年贬值了。我甚至得在晚上兼一份差。最后我应征了一家制造公司的启事。多亏我的资历,我得到一份管理人员的工作,薪水是印航的三倍。老板很快把我擢升为采购部门的主管。

“就这样,在这些年之后,我终于换到另一边。但是我没有办法完全认同管理方,因为我非常清楚其他人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接着孟加拉的政治动荡纷起。工人很难安抚。左翼分子多多少少掌控了工会和整个邦。城里的实质环境也开始恶化。越来越多公司受到玛瓦尔资本家的控制。然后是一九七三年的石油危机。我负责公司的汽油采购,真是面临了艰难的时刻。还有,作为管理阶层的一员,我必须容忍电力不足、交通不便及工人好斗等问题。你不妨说我找对了工作,但时机不对。那时早上出门上班都很不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