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逃脱大作战

浦冈是个多雪的地方。暴风雪后的清晨,山阴线上跑起了扫雪车,车站前的广场也被忠于职守的工作人员打扫得干干净净,乘客上下车完全没有障碍。饭馆这边,我和克子在老伯的指示下,天还没亮透就被叫起来干活。我挥动着铁铲清除屋檐下和店门前深达一米的积雪,干了整整两个小时。扫雪结束后,我已经累得浑身的骨头都发出咯吱声,肌肉也像要断裂开一样。我像条比目鱼似的趴在榻榻米上一动不动,虽然不是什么值得夸耀的事,但我在公司里可从来没拿过比一刀复印纸更重的东西啊。

“就算不去管它,积雪也会自己融化的吧?一大早又没有客人,为什么要做这么累人的事儿啊?”

老伯擦了一把汗说:“你在说什么啊?在雪国,下了雪就要铲雪,这是理所当然的事。就跟你肚子饿了要吃饭是一个道理。

“接下来我和克子去准备开店,你一个人把剩下的雪运到车站后面的松树林里去。虽然你可能觉得自己做拉面的本事是最厉害的,但对我来说还远远不够。制作‘终极拉面’的修行,要从打扫厕所和铲雪开始,你给我用点儿心干活!”

老伯努了努下巴,示意我出去。我不情不愿地走到店外,觉得老伯的话荒谬透顶,从而完全提不起干劲,便倚靠在铁铲子上眺望车站。只见一辆山阴线的内燃机车开进了站台,没有一个乘客下车,也没有人上车。山阴线是单轨线,照以往的情况,经过这个站的列车的停车时间应该很长。我四下打量了一番,大清早的,一个人影都没看到。好机会!我急忙返回店里,注意不被两人发觉,换好衣服跑向车站。

售票窗口没有售票员,我装作若无其事地通过检票口,从站台钻进暖气开得很足的列车里。此时还没有一个乘客上车。我心跳得厉害,胸中满怀期待,脚也开始发抖,一个劲儿地盼着赶快发车。

然而,发车时间过了十分钟,发车的汽笛声却依然没有响起。我焦躁不安地等待着,过去二十分钟了,车还是没有要开的样子。我突然不安起来,便从座位上站起来,探出头环顾冷飕飕的站台,看到一个留着胡须的中年男人正好也从车里探出头来。

“请问,这辆车——”

不待我把话讲完,那个工作人员就盯着我的脸说:“车站饭馆家新上门的女婿要是突然不知去向了那可不妙吧?只要你在车上,这辆车就永远不会开。这一点请你牢牢记住。”

说完这些,工作人员就消失不见了。我下车回到家里,看到我老伯没有说任何话,克子也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樱花凋零,梅雨季节开始。我注意到季节的变化,才猛然发现自己已经在这里住了半年。这半年里,我尝试了各种逃脱方法,却通通失败了。公司里的同事们现在都在干什么呢?他们都知道我为了参加葬礼来到了这个小山村,我一直没回去,公司里的人应该觉得担心而去报警寻人吧。不,我希望他们去报了警。

我曾想用店里的固定电话求救,却找不到连接座机与电话插头的电话线。老伯肯定在自己不用电话的时候都把线拔了藏起来,而我当初带来的手机早就被锤子砸成稀巴烂了。

我每天早上都会打开《山阴日报》,瞪大了眼睛看有没有关于我失踪的报道,却一直一无所获。看电视新闻也是同样的结果。我不得不认为,是整个村的人联合起来不向外界透露我的存在。每次一想到城里大概已经没人关心我的消息了,我就越发急躁。不过,若我顺利逃离这里,回到原本的生活中去,对别人说起在浦冈这里的事,会有人相信吗?公司里的人会用怎样的眼神看我?我越想越觉得自己的存在正变得越来越稀薄,这一点令我万分焦躁。

车站饭馆再往前数,第十家店铺是中丸鲜鱼店,我经常去那里为饭馆采购鲜鱼,和老板娘混得很熟。据说她是二十三年前嫁到这里来的,自那以后就从未离开过这个村。

“我没什么别的用意,就是想问问,如果要从浦冈这里出发前往京都,不坐山阴线的话还有没有别的什么办法?”

“这么说可能有点抱歉,但我劝你还是别打奇怪的念头。”

“啊?”

“这个村的人,即使是出门旅游,也需要得到两边邻居、邮局局长、居委会会长、消防团团长、自警团团长、村公所的副村长和村长这八个人的批准。申请表格倒是很容易拿到,但要得到所有人的批准可就相当难了。”

笑容从老板娘的脸上退去,她的表情看起来宛如严冬里浪涛汹涌的日本海。她左右打量了一番,又转过头确认家里有没有人,之后将嘴凑到我的耳边。我闻到她那微胖的身躯传来一股浓浓的海腥味。

“这事要被别人知道就麻烦了,但是,看你长得那么可爱,我就告诉你。你家店后面有个小山崖,对吧?爬上那座山,越过南面的山谷,再登上另一座山——山路很滑,要多加小心——那座山的另一侧有一条县道,沿着县道走到隔壁村,据说再乘坐八个小时的长途汽车就能到京都了。不过谁都不曾走到那条县道,到底存不存在,我就不知道了。”

这个小乡村究竟是否存在能让我逃离的出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