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铃声(第4/4页)

门铃声又响了起来,短促而恼怒。

“随你便。”尼古拉一笑,两手插进裤兜,一直走到屋子最里头。真是莫名其妙,他心想,忍不住又笑起来。

门铃声已经停了,这时一片寂静。按铃人显然受够了,离开了。尼古拉走到餐桌旁,凝视着那个豪华的蛋糕,还有浇在上面的鲜亮糖衣,二十五根庆祝生日的蜡烛,两只红酒杯。不远处放着一个白色的小纸盒,像是藏在酒瓶的阴影里。他拿起纸盒,打开盒盖。盒子里装着一只崭新的、颇为俗气的银色香烟盒。

“原来如此。”尼古拉说道。

他母亲半卧在沙发上,脸埋在靠垫里,正在抽抽搭搭地哭。早年他经常见她哭,但那时她哭起来完全是另一种样子:比如坐在桌边哭,脸也不转过去,还大声地擤鼻涕,嘴里一个劲地说话。可现在她哭得像个小姑娘一样,躺在那里,涕泪纵横……沿着背脊一道曲线楚楚动人,一只穿着天鹅绒拖鞋的脚不停地碰到地板上,也显得很好看……谁见了都几乎会觉得这是一个年轻的金发女郎在哭……而她的手帕,揉成一团,扔在地毯上,离美人哭泣的场景不远不近,恰到好处。

尼古拉从喉咙里打了一声俄国式的咕噜,坐在她躺着的沙发边上。他又打了一声咕噜。他母亲仍然捂着脸,冲着靠垫说:“唉,你为什么就不能早点来呢?哪怕早来一年……早来一年该多好!……”

“这我自己也不知道。”尼古拉答道。

“现在一切都完啦……”她呜咽着说,甩动她的浅黄色头发,“一切都完啦。到五月份我就五十岁了。长大成人的儿子来看望成了老太婆的母亲。你何必今晚……单单这个时候来呢!”

尼古拉穿上大衣(他和欧洲人放大衣的习惯正好相反,脱下往角落里一扔就行),从衣兜里掏出便帽,又挨着她坐下。

“明天上午我就走了,”他说道,抚摸着母亲肩膀上亮闪闪的蓝色丝绸,“我现在突然很想一直北上,也许去挪威——要么去远海捕鲸。我会给你写信。一两年后我们再见面,那时我可能会多待些时日。我流浪成性,别生我的气!”

她一把搂住他,把一侧泪水打湿的脸紧紧贴在他的脖子上。然后她紧紧握住他的手,突然间惊叫起来。

“被子弹打掉了的,”尼古拉笑道,“再见,我最亲爱的。”

她摸摸他那截光滑的断指,小心翼翼地吻了吻它。然后她伸出一只胳膊搂上儿子的腰,陪着他朝门口走去。

“常来信……干吗笑?我脸上的脂粉肯定全掉了吧?”

门在他身后刚关上,她就拖着刷刷作响的蓝裙子飞一般朝电话奔去。


(1)  拉丁文转写的俄语,真吓人 。

(2)  法语,你过得如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