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影人(第6/16页)

面色阴郁的约翰看到拼命奔逃的姑娘向废井冲去,便迅即跳到那行将倒塌的井栏前面。“她要打死我啦!”姑娘大声喊叫着,并猛地扑到他的怀里,撞得他差点儿仰面跌倒。

“好了,姑娘,难道咱俩要在这儿一起投井吗?这也许是再好不过啦!”他大声喊着,并把她紧紧搂在自己的胸前。

她想挣脱他的搂抱。“放开我!”姑娘叫道,“你想对我怎么样?”

他环顾四周,现在只有他们两个人。那个身材高大的女人看到监工便立即溜走了,别的娘儿们都在大田的很远两头干活,于是他把目光又移向怀里的姑娘。

姑娘用小拳头擂着他的面庞:“放开我,我要大声叫喊啦,你不要以为好欺侮我!”

他沉默片刻,接着两人的目光对在一起。“我想你怎么样?”他说道,“那我是不会欺侮你的——但你要是愿意的话,我想跟你结婚!”

她没有回答他,但没有多大工夫,她便像瘫了似的偎依在他的胸脯上,他觉得,她的肢体渐渐地不再挣扎了。

“你不想回答吗?”他温情地问。

她突然双手紧紧搂住他的脖子,使得这个结实的汉子几乎透不过气来。“嗯,我愿意,”她大声喊道,“你可是个最好的人啊!快离开井边!你可别掉下去,躺在我的怀里倒更好啊!”她一个劲儿地吻着他,吻得自己也上气不接下气。

“你听我说,”她接着又说,“你搬到我们家来吧,搬到我的,我妈妈的那所小屋来吧,你付一半房钱!”她再次瞅着他,又再次吻他。随后,她把乌黑头发的脑袋往后一仰,这时从她那鲜艳的嘴唇里纵情地迸发出一阵清脆的笑声。“好吧,就这么说!”她大声说道,“现在我先跑,但你跟着就来,你再瞧瞧清楚,在这群女人中可数我最俊俏啦!”

姑娘朝大伙儿锄草的地方奔去,他如醉如痴地跟在她后面跑着。这时,谁要瞧见他,想跟他交个朋友,谁就会身不由己地投到他的怀抱里。这个危险人物此刻简直变得像是个孩子。那个姑娘则好像是一只飞着的小鸟,在他前面的田野上往那儿飞跑而去。他伸开双臂,又徐徐地再把它们合拢到胸前,仿佛一定要好好搂住那年轻姑娘带给他的幸福。“干活,”他伸伸两条结实的胳膊,大声喊道,“对于我们来说,可耽误不了干活!”

他奔到大伙儿锄草的地方,那个身材高大的女人总是躲躲闪闪地避开他,但她也还是瞧见那监工向她粗俗面孔投来的目光里含有笑意。“别总是瞅着我!”他自言自语道,“你这条狗,你可没有想到竟把幸福撵到我的怀里来啦!”

这皮肤黧黑的年轻姑娘可心里清楚,她的目光总是一再撞上自己的情人投来的脉脉含情的目光。“笑吧!你干吗不笑呢?”她小声地跟他说着,并且用自己含有笑意的乌黑眼睛接待他投来的目光。

“我闹不清楚,”他说,“那口井……”

“那口井怎么啦?”她问。

“我想,把它填平就好啦!”他过了一会儿又说道,“汉娜,你那么疯疯癲癫的,早晚总会在那儿掉下去的——不能让它就这样一直敞着井口。”

“约翰,你这个傻子,”姑娘小声地对他说,“我怎么会掉下井去呢?要不是这些戆婆娘就在身边的话,我真恨不得吊到你的脖子上!”

约翰若有所思地从她那儿走开了。在收工的时候,他走过空旷的田野,不能就这么无动于衷地便从井边擦肩而过,他在这口井前停住脚步,又往井里投了一粒小石子,便屈下膝盖,弯腰俯伏在井上专注地听着,好似井里隐藏着一种可怕的神秘东西,得听听撞到这东西发出的响声。

晚霞已从天边消失,他慢腾腾地迈步进城,往雇主住所的那条大街上走去。次晨,地里多了个木匠,这使女工们大为惊奇。木匠围着这口古井搭了一圈粗陋的却十分牢固的木板篱栅。九月里的一天,傍晚时分,在巨大仓库的一号堆场上,在庆祝菊苣啤酒的投产,下午就已开始热闹了。酒厂里的车夫、伙夫、酿制工以及所有干其他活的人全都到场了,济济一堂。屋梁上到处挂着花环,有的是用紫菀与黄杨枝叶编结的,有的是用秋天的其他花儿与枝叶结成的。大伙儿都已坐在桌旁,痛快地喝过了咖啡。在花环中间吊着的各式各样的灯也已点亮。在嗡嗡的低语声里,响起了那些妞儿们期待已久的、一支黑管与几把小提琴的悠扬乐声。

约翰亲热地搂着年轻的妻子起舞,心花怒放地朝黑压压的人群扫了一眼,但他们跟他有什么相干?这时他与自己的舞伴撞到一张突出到跳舞人群中的沉重橡木桌子的角上,痛得她尖声叫了起来。这本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但约翰还是向一个年轻而又身体结实的伙夫喊道:“弗兰茨,来帮我把这张桌子搬开!”

弗兰茨假装没有听见,这时约翰一把拉住他的袖子。“干什么?”伙夫略微转过头来喊道。

“有点小事情,”约翰说,“这张桌子得搬到那边角落里去!”

“嘿,你自个儿背过去吧!”这小伙子一边说,一边挤到一些工人中去了。“他要你干什么?”这群工人中的一个人问。

“我不懂为什么就应该帮他干这种事情!他乐意干就自个儿去干吧!来这儿不是干活的,不然就走啦!”

这群工人放声大笑,四散开去,各自寻找舞伴。约翰从一些话里也听懂了什么意思,于是抿紧嘴唇,只管揽着他年轻的妻子又去跳舞,一直未再邀请别的女人伴舞。

在大家尽情欢乐的当儿,主人也和他的几位朋友来到联欢的堆场,其中也有当年对约翰判刑表示过同情的市长。此刻,市长的目光跟着这对年轻夫妇移动着。

东家太太的妹妹站在市长的旁边。她年纪已不算轻,尚未结婚。“您瞧,”她用指头指指这对年轻夫妇,低声说,“十个月前,他还在监牢里纺羊毛,可眼下却已揽着幸福翩翩起舞啦!”

市长点点头,说道:“嗯,嗯,你说得对……不过,他本人可没有走运,而且也永远不会走运。”

这位老处女凝视着他:“你这句话我完全不能理解,这种人对事情的感触跟我们可不同。当然喽,您确是一个顽固不化的光棍!”

“我说的可是正经话,亲爱的小姐,”市长回答道,“我对这类人是同情的,他搂着幸福倒也是千真万确,可这对他无济于事。因为他内心深处有个疙瘩,不论他现在搂着的幸福,也就是您说的那个可爱的孩子,还是他搂着的别的什么人,都无法帮助他解决心里的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