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中 第六章(第2/6页)

好吧,那他应该写封信给她。他应该说:“来函是为了通知你,我提议这场游戏结束之后就和你同居。你要准备好一停战就马上把你自己交到我的手里。请遵照执行。签名,克里斯托弗·提金斯,第九格拉摩根营代理营长。”一份不错的军队通告。看到他在指挥一个营,她应该会高兴的,或者她不会那么高兴。她是个亲德派。她热爱那些正在把他提金斯的沙发垫撕成碎块的令人生厌的家伙。

那不公平。她是个和平主义者。她认为打仗这样的事情烦人且毫无意义。好吧,很多时候它们看起来的确是毫无意义。看看他整洁的砾土小道变成什么样子了,还有那些泥灰土。虽然它们现在的意义是可以让他有掩蔽地坐下来。在阳光里!还有好多只云雀。有人曾经写道:

众多的云雀在她头顶齐唱,窜到了看不见的地方![195]

这真是蠢话。云雀才不能齐唱呢。它们就会发出一种像两个软木塞子互相摩擦的没心没肺的声音……他脑子里突然想到了一个画面。好多年前,好多好多年前,可能是在看完了那个炮兵折磨那个胖德国佬之后,因为那就在麦克斯碉堡的下面……现在太阳肯定已经照到了伯马顿!不过,他永远都当不了乡村牧师了。他要和瓦伦汀·温诺普住在一起!他那个时候正从山阴面下山,感觉挺好。多半是因为他已经离开了德国人的火炮一直寻找着的炮兵观察哨。他大步朝下走着,蓟草头扫过他的臀部。显然是蓟草里有种吸引飞虫的物质。在一次著名的胜利之后,它们肯定会是这样。所以有一大群燕子跟着他,在他身边来回盘旋,它们的翅膀都碰到了一起,周围二十码全都是,它们的翅膀还会蹭过他和蓟草头。当蓝天反射出它们背部的蓝色的时候——它们的后背就在他的眼前——他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位在海中阔步的希腊神祇。

云雀就没有那么激动人心了。其实它们是在咒骂德国人的火炮。它们愚蠢而且无休无止地鸣叫着,诅咒着。就在不久之前还没有几只云雀。现在,炮弹又从大概一英里外打过来了,天上密密麻麻的全是云雀。一大堆——好大一堆——像软木塞子一起作响。不是在齐唱。它们在他头顶唱着,然后窜到了看不见的地方!你几乎可以说这是德国人又要朝你开炮的迹象。全能的上帝真是在它们小小的胸膛里设置下了奇妙的本能啊!这可能也很准确。毫无疑问,炮弹越接近地面,带来的震动就越大,这就打扰了那些趴在窝里的小胸膛。所以它们飞起来尖叫着,也许是在互相警告,也许只是蔑视那些火炮。

他要写信给瓦伦汀·温诺普。之前一直不给她写信就是个笨拙的猪猡的把戏。他提出要勾引她,没有做到,还一句话不说就跑掉了……还把他自己当成个风流人物呢!

他说:“你吃东西了吗,下士?”

下士踩在土丘的斜坡上,在提金斯面前站稳了。他脸红了,右脚的鞋底在左脚背上蹭着,右手拎着一把小锡壶和一个茶杯,左手拿条干净的毛巾包着一个小方块。

提金斯考虑着,是应该先喝掺了军用朗姆酒的咖啡来提升一下他对三明治的欲望呢,还是先吃三明治来增加一点他对咖啡的渴望……给瓦伦汀·温诺普写信是该被谴责的。冷血、玩弄女人的人才这么做。该被谴责的!……这取决于三明治里夹的是什么。把他的胸骨下方向内凹陷的空洞填满应该是很舒服的。但是应该先用固体,还是温暖的液体呢?

准下士手脚很敏捷,他把咖啡壶、茶杯,还有毛巾放在了一块从土堆里支出来的平的石头上,毛巾一打开就可以当作桌布用,里面是三小堆袖珍的三明治。他说他在切三明治的时候已经吃了半罐热过的菜豆炖羊肉。这堆三明治里夹的是鹅肝酱[196];那一堆是捣成酱的腌牛肉加上黄油,其实是人造黄油,罐头里倒出来的凤尾鱼糊,还有腌菜里找出来的碎洋葱;第三堆是用辣酱油调味的原味腌牛肉。这就是他手头全部的原料了!

提金斯微笑着看着这个小伙子忙碌的样子,他说这简直是大厨的杰作了。

那个小伙子说:“还不是大厨呢,长官!”他屁股后面的军铲上还挂着一个马扎。他在伦敦的萨沃伊饭店给一位大厨当过助手。他本来打算去巴黎的。“就是个帮厨,长官!”他说。他用军铲在那块平的石头跟前平整出一小块地方,把马扎放到了平整出来的空地上。

提金斯说:“你过去是不是也戴个白帽子,穿一身白色工作服?”

他喜欢想象这个金发男孩像瓦伦汀·温诺普那样穿着一身长长的白衣服。

准下士说:“现在不一样了,长官!”他站到提金斯的旁边,一直蹭着自己的脚背。他把烹调看作一种艺术。他更想当画家,但是妈妈的钱不够。他们的经济来源在战争期间也枯竭了……如果营长能在战后帮他说句话……他明白,打完仗以后,找工作是很困难的。所有那些逃过了服兵役的孙子,所有那些皇家陆军勤务队的人,所有那些在补给线上工作的家伙早就把机会抢走了。就像大家说的那样,离前线越远,工资就越高,机会也越好!

提金斯说:“我当然会推荐你。你一定会找到工作的。我永远都不会忘了你做的三明治。”他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些三明治浓烈干脆的味道,或是甜甜的掺了朗姆酒的咖啡给人的温暖舒适!在四月的蓝天下,在一座山坡下,那条白毛巾上的所有的东西边缘都在闪光。那个小伙子的脸也是!也许他的身体不是真的在发光。他的呼吸也变得很轻松。纯净的空气!他会给瓦伦汀·温诺普写信的,“把你自己交到我手里。请遵照执行。签名……”他觉得自己是该被谴责的!比被谴责还要糟!他不应该勾引父亲老朋友的孩子。

他说:“打完仗之后,连我找工作都不容易!”

不光是要勾引那位姑娘,还要邀请她和他一起过上没有保障的生活。不能这么干!

准下士说:“哦,长官,不会的,长官!你可是格罗比庄园的提金斯先生!”

他有好多个周日下午都去了格罗比庄园。他妈妈是米德尔斯伯勒人,准确说是南岸区的[197]。他本来在上文法学校,准备上杜伦大学,就在……经济来源枯竭的时候。一九一四年九月八号……

他们不应该把约克郡北赖丁区的小伙子分配到有威尔士传统[198]的步兵营里。这根本就不对。要不是那样,他才不会碰到这个让人想起不愉快往事的小家伙。

“他们说,”那个小伙子说,“格罗比庄园的古井有三百二十英尺深,而大宅角落那棵雪松有一百六十英尺高。古井的深度是雪松高度的两倍!”他过去常常往井里丢石头,然后趴在那听着。它们弄出来的声音大得惊人,还很长,回声像疯了一样响!他妈妈认识格罗比庄园的厨子,哈姆斯沃斯夫人。他还经常见到……他一紧张脚踝蹭得更厉害了。提金斯先生,他的父亲,还有他、马克先生、约翰先生、埃莉诺小姐。有次埃莉诺小姐的马鞭掉了,还是他捡起来给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