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中 第六章(第3/6页)

提金斯再也不会在格罗比住了,再也没有那种封建的氛围了!他想,他要住在一套有四个房间的阁楼公寓里,就在四个律师学院中的某一个顶层。和瓦伦汀·温诺普在一起。因为瓦伦汀·温诺普!

他对那个小伙子说:“看起来德国人的炮弹又要打过来了。去告诉吉布斯上尉,它们一接近就让他的杂务小队隐蔽起来,直到他们停下来。”

他想要和上天独处……他喝了他最后一杯温暖的甜甜的咖啡,里面还掺了朗姆酒,他深吸了口气。想想看,居然会在猛喝一口加了炼乳当糖的掺了朗姆酒的温咖啡之后满意地深吸一口气!该被谴责的!从美食的角度,该被谴责的!在俱乐部里他们会怎么说?好吧,他再也不会去俱乐部了!可惜喝不到俱乐部的波尔多红酒了!很不错的波尔多红酒,还有冷餐柜!

但是,既然这样说,想想看,仅仅是因为可以躺在这里指挥一个营,就满意地深吸气!——在一个斜坡上,在清新的空气里,还有两万个——两万!——“软木塞子”在头顶作响,而德国人的火炮正在为打出来的炮弹指引着方向,它们正在慢慢地接近!想想看!

他们可能正在试验他们的新奥地利火炮,井井有条,无比的全面。那是说,如果他们真的有新的奥地利火炮的话,也许他们没有。师部因为这么件武器激动得不得了。下发的命令说所有人都要尽力去获取关于这种火炮的各种消息,而且据说它发射的炮弹的爆炸力非同寻常地惊人。所以吉布斯才会急不可待地得出结论,认为把他尚未完成的机枪巢炸成碎片的正是那种新火炮。真是那样的话,他们还真是测试得非常全面。

那门炮,或者炮群,开炮的声音——他们每隔三分钟才打一发,所以这可能意味着那边只有一门炮,而且装弹需要大概三分钟——非常大,音调还很高。他还没有听到过那种炮弹真正的爆炸声,但是远处传来的声响都极其沉闷。可能是当那种炮弹成功落地之后,它会非常不可思议地钻到地下,然后才会被延时引信引爆。很有可能它对人员的杀伤力不大,但如果他们有足够的火炮和足够的高爆炸药就可以把那种玩意扔遍整个前线,而且如果那种炮弹像在可怜的吉布斯的堑壕里那么有效的话,协约国这边的堑壕战算是打到头了。不过,他们自然有可能既没有足够的火炮,也没有足够的高爆炸药,而且很有可能在其他土壤里那种玩意的效果不是很好。他们很有可能就是在试验这一点。或者,如果他们只是用一门炮开火,他们有可能是在试验要打多少发才能把这门炮给打废了;或者有可能他们只是在试验消耗战的把戏罢了:把堑壕砸得稀烂总是有用的,再狙杀掉那些去修理堑壕的士兵。那样的话,你时不时可以打到几个人,或者,自然,有飞机的话……这些令人讨厌的可能性简直是无穷无尽!然而,很有可能,我们的飞机会发现那门炮,或是那个炮台。然后,一切都会停止了!

该被谴责的!他哼了一声!要是你不遵守俱乐部的规矩就会被一脚踢出去,就是这样!如果你从格罗比的副指挥官这个职位上退下来,就不用……出席营部出操检阅了!他以一次想象中的争吵为借口拒绝接受大哥马克的钱,但是他没有和马克大哥有过任何争吵。这对刻薄的人只是在比谁更倔而已。再说了,你必须要给自己的佃农做出榜样,不出轨,不酗酒,不撒谎,要不你就不能拿他们该死的钱。你要给他们提供最好的加拿大种粮,适合他们的土质的农业实验;你要盯住自己的庄园管理人;你要修缮他们的房屋;你要送他们的儿子们去学手艺;他们的女儿们惹了麻烦的时候你也得照顾她们,还有她们的私生子,不管是你的,还是别人的。但是你必须住在庄园里。你必须住在庄园里!从那些可怜鬼包里掏出来的钱必须要回到土地中,这样,整个庄园里的一切,包括那些获准乞讨的乞丐,才可以变得越来越富裕,越来越富裕,越来越富裕……所以,他才想象出了他和大哥马克之间根本不存在的争吵,因为他要让瓦伦汀和他住在一起。在格罗比这样的庄园里,你不能让瓦伦汀·温诺普和你有什么无尽的必要的心灵际会。你可以从仆人里找个涂脂抹粉的情人,她总是会和其他的女仆吵架,因为她们都会想要她的工作,然后,方圆几英里的牧师都会因此震惊不已。佃农们会讽刺地欣赏这种事情:这是传统的一部分,而且在整个区里,他们自己也都是这么干的。但是这一位女士就不行了:你父亲最好的朋友的女儿!他们希望上流女人就该有上流的样子,他们甘愿自己跑去堕落腐化,用他们的肥料钱和种子钱找妓女,毁掉整个庄园的前途,也不要你能够有情人终成眷属……所以,他没有从他哥哥那里要他们一便士,等他自己继承格罗比的时候,他也一个便士都不会要。幸好,还有他儿子这个继承人,要不然他是不可能和那个女孩一起跑掉的!

两阵剧痛穿过了他的身体:他儿子从来没有给他写过信;那个姑娘可能已经嫁给了一个陆军部文员!在她被他抛弃,感情低落的时候!就是那样,陆军部的平民文员正是和他反差最大的!但是儿子的信可能会被他妈妈截住了。就像营长说过的,他们会对在他这里的人干这样的事情。而瓦伦汀·温诺普,听过他的对话之后,再也不想要亲密地加入同另一个人的对话里!他们心有灵犀,感情是坚如磐石、不可动摇的!

因此他会给她写信的:长着雀斑,直来直去的两只脚分得有点开,稳稳地站着,刚刚准备好说:“噢,得了吧,伊迪丝·埃塞尔!”她就是阳光!

哦,不,上天为证,他不能给她写信!要是他挨了一枪或者疯掉了……这样的话,让她知道他对她的爱是深刻又不可动摇的岂不是无比糟糕?它会让事情愈发糟糕,因为到现在,激情锐利的锋缘可能已经被磨得没有那么令人痛苦了。或许没有那么令人痛苦!但是他仍然要不知悔改地要求她服从他的意志,越过奥地利炮弹炸起来的土丘,飘洋过海。他们会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然后,承担因此而产生的任何后果!

他躺了下来,右肩靠在土丘上,感觉就像一尊硕大而滑稽的雕像:一堆用泥塑的面口袋,滑稽的短裤下面露出来的是他沾满了泥的膝盖……米开朗琪罗雕刻的美第奇家族陵墓上的一个塑像。或许是他的《亚当》[199]……他感到大地在他身下动了动,上一发炮弹肯定落在很近的地方。他不会注意到爆炸的声音的,那已经变成了一串如此规律的响声。但是他注意到了大地的颤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