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上 第三章(第4/7页)

屋内的家具,就像室内木工装潢一样,棕色、老旧,由于常常用蜂蜡抛光而展现出一种圆润的温和感。在墙上的画中间麦克马斯特一眼就认出了西缪·所罗门[72]的画,比较没有天才也更脆弱的唯美画家之一——浑身被光圈环绕,苍白的女士们拿着并不那么像百合花的百合花。他们很符合传统——但并不是传统中最好的。麦克马斯特明白——之后杜舍门夫人也证实了他的想法——杜舍门先生把他更珍贵的藏品收到了私室里,而在比较公开的房间里摆放着的则是——带着幽默感和一点点蔑视——那些稍差一些的藏品。这一下就给杜舍门先生打上了被选中的人的记号。

不过,杜舍门先生本人却不在场;给他们两人约个见面的时间似乎非常困难。杜舍门先生,他妻子说,周末一般都很忙。她又补充了——带着一种苍白、几乎不存在的笑容——一句:“这是当然的。”麦克马斯特立刻就明白这是说一个神职人员周末很忙是理所当然的。杜舍门夫人有点迟疑地建议麦克马斯特先生和他的朋友第二天——周六——来共进午餐。但是麦克马斯特和坎皮恩将军约好了打四人高尔夫球——前半场从十二点打到一点半,后半场从三点到四点半。然后,根据现在已有的安排,麦克马斯特和提金斯要坐六点半的火车去海斯。这就排除了第二天下午茶和晚餐的可能。

带着足够的但不太过分的遗憾,杜舍门夫人提高声调说:

“哦,亲爱的!哦,亲爱的!但你大老远来,非得来见见我丈夫和他收藏的画不可。”

挺大的噪音从房间的墙边传了过来——狗的叫声,明显是仓促移动家具或者打包箱的声音,还有喉咙里发出的粗哑的叫喊。杜舍门夫人以她拒人千里的态度和低沉的声音说:

“他们弄出了不少噪音。让我们去花园里看看我丈夫的玫瑰花,如果你还有点时间的话。”

麦克马斯特引了一首诗对自己说:“‘在你秀发的阴影中我看见你的眼睛……’”[73]

毫无疑问,杜舍门夫人的眼睛,深邃的卵石蓝色,确实在她黑得发蓝、卷曲得很规则的头发的阴影里。头发从方方的、发际线不高的前额垂下。这是一种麦克马斯特之前从未见过的现象,然后,他祝贺自己,这再一次证明——如果需要证明的话!——他专著中的主人公的观察力!

杜舍门夫人像太阳一样发光!她深色的面庞很干净;在她的颧骨上淡淡地弥漫着清秀的洋红色。她的颚骨像刀切的那样分明,一直延展到尖尖的下巴——像中世纪圣人的雪花石雕像那样。

她说:“你当然是苏格兰人。我自己是老烟囱[74]来的。”

麦克马斯特应该看出来的。他说自己是利斯港来的。他没法想象自己对杜舍门夫人隐瞒任何事情。杜舍门夫人带着重新燃起的坚决说:

“哦,但你当然得见见我丈夫和那些画。让我想想……我们得想想……早饭呢?”

麦克马斯特说他和他的朋友是政府雇员,准备很早起床。他非常愿意在这间房子里用早餐。她说:

“差一刻十点,那时,我们的车会在你住的街尽头等着。只有十分钟的路,所以你不用饿太久!”

她说,慢慢地恢复了活力,这当然是麦克马斯特要给他朋友带去的。他可以告诉提金斯他会认识一个非常迷人的女孩。她停下突然加了一句:“也许,不管怎样。”她说了一个被麦克马斯特听成“温斯特”的名字。可能还有一个女孩。还有赫斯特先生,或者类似的名字,她丈夫的下级助理牧师。

她若有所思地说:“是啊,我们可以多请一点人……”然后加了一句,“热热闹闹的很开心。我希望你朋友很健谈!”

麦克马斯特说了类似添麻烦之类的话。

“哦,不会很麻烦的,”她说,“何况这可能对我丈夫比较好。”她继续说,“杜舍门先生很容易闷闷不乐。可能待在这里太孤独了。”然后加了一个有些令人吃惊的词:“毕竟。”

然后,回去的路上,坐在马车里,麦克马斯特自语道,你不能说杜舍门夫人普通,起码不能。但遇见她就像是进入一个很久以前就离开,但从未停止爱它的房间。感觉很好。部分可能是她的爱丁堡气质。麦克马斯特允许自己自创这个词。爱丁堡有个圈子——他自己从来没有踏入的特权,但他们的年度宴会是苏格兰文坛盛事!——女士们都很杰出,在高高的会客厅里,谨慎但又机敏,还有一丝幽默感,简单节俭,但温暖好客。他想要的可能就是这种爱丁堡气质出现在他伦敦的朋友们的客厅里。克雷西夫人、尊敬的德·利穆夫人,还有德洛维夫人,都在仪态、言谈和镇静的姿态上近乎完美。但,她们不年轻,她们不是爱丁堡人——而且她们也没有惊人的优雅!

杜舍门夫人三项全占了!她自信、恬静的仪态可以保持到任何年纪;这预示她们女性高深莫测的灵魂,但生理上,她不可能超过三十岁。这并不重要,因为她想做的任何事都不需要生理上的青春活力。她永远不会,例如,需要跑动;她只会“移动”——漂浮着!他试着回想她裙子的细节。

那肯定是深蓝色的——肯定是丝绸的;粗纺布的精美布料上的褶皱带着银色的闪光和小花结。但是很深的蓝色。而且它设法做到同时带有艺术性——绝对很符合传统!但剪裁又很好!很大的袖口,当然,但还有些修身。她戴了很大的项链,是抛光的黄色琥珀:衬在深蓝色上面!杜舍门夫人俯身看着丈夫的玫瑰花说,这些花朵总让她想到粉红色的云上镶的细边,为了给大地降温从天而降……迷人的想法!

突然他对自己说:“对提金斯来说多般配啊!”他的脑子补充了一句,“为什么她不能成为一种正面影响呢!”

一幅广阔的前景出现在他面前,时机正好!他想象提金斯,对杜舍门夫人负起主人一样的责任:非常良好[75],平静而热情,被认可,感人[76];因为这关系而“极大地进步了”。而他自己,在一两年之后,带着终于找到的让他幸福的那个女人坐在杜舍门夫人的脚边——让他幸福的那个女人谨慎小心又年轻热情!——学习那种神秘而自信的仪态,她着装的天赋,戴着琥珀首饰,向挺直茎干的玫瑰俯下身——还有她的爱丁堡气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