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下 第四章

马克·提金斯难为情地把雨伞晃来晃去,常礼帽紧紧地压在耳朵上面,这给他一种稳定感,在四方院里正哭泣的女孩的身边走着。

“我说,”他说,“别因为军国主义观点就把老克里斯托弗逼得太紧……记住,他明天就要上战场了,而且他是最好的人之一。”

她很快地看了他一眼,眼泪还停在脸颊上,然后,看向了一边。

“最好的人之一,”马克说,“一个一生中从来没有说过谎或者做过可耻之事的人。让他轻松点,好姑娘。你得这么做,你知道。”

那女孩脸转向一边,说:“为了他,我命都可以不要!”

马克说:“我知道你会的。我看到一个好女人就心里有数了。他可能认为他是……牺牲生命,你知道,为了你,也为了我,当然!这是一种看待事物不同的方式。”

他尴尬但无法抗拒地抓住她的上臂。她蓝色布外套下面的手臂非常细。他自语道:“老天!克里斯托弗喜欢瘦瘦的姑娘。那种健美型的很吸引他。这个姑娘健康美丽得就像……”

他没法想到任何像温诺普小姐一样健康美丽的东西,但他感到一种温暖的满足,因为他和她,还有弟弟三人间建立了一种亲密关系。他说:“你不走?不要一点好听的话都不留给他就走。你想想!他可能会战死……而且,他可能从来没杀过一个德国人。他是个联络军官,从那时候开始,他就管理一个垃圾场,他们负责筛选军队里的垃圾箱,看看他们能不能少给那些人一点吃的,这就意味着平民可以吃得更多了。你不反对他多给平民点肉吃吧?……这不是帮着杀德国人……”

正靠着她温暖身体一侧的他,感觉到她的手臂正压着他的手掌。

“他现在要去做什么?”她问。她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游移不定。

“所以我才来这里。”马克说,“我要去见老霍加斯。你不认识霍加斯?老霍加斯将军?我想,我可以让他给克里斯托弗一个管理运输的工作。那是一份安全的工作,相对安全的,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光荣事情,也不去杀那些该死的德国人……如果你喜欢德国人的话,请你原谅。”

她把手臂从他手里抽出,好看着他的脸。

“哦!”她说,“你不想让他拥有任何该死的军事荣誉!”她的脸色好转了些,瞪大眼睛看着他。

他说:“不!他为什么要有这种东西?”他对自己说:“她有非常大的眼睛、好看的脖子、好看的肩膀、好看的胸脯、健美的臀部、小小的手。她不是罗圈腿,脚踝匀称。她的站姿很不错,脚也不太大!她身高五英尺四,大概!非常不错的小姑娘!”他继续大声说:“他到底为什么要做个该死的士兵呢?他是格罗比的继承人。对一个男人来说,这已经很不错了。”

她静静地站了足够久,好让他挑剔地审查一遍自己。她突然地反过来把手伸到他的手臂下面,把他带到入口的台阶上。

“那就赶快点,”她说,“马上把他转去管运输。在他明天走之前就办。这样我们就会知道他是安全的。”

她的裙子让他感到很疑惑。它看上去非常职业,深蓝色,很短。白色衬衫配了一条黑色丝质男式领带。一顶低顶宽边软毡帽,帽圈正面有花押字。

“你自己也穿着制服,”他说,“你的良心允许你做战争工作了吗?”

她说:“不。我们没什么钱。我在一所很好的大型学校里教体育课,挣点辛苦钱……一定要快点!”

她紧紧握在他手肘上的力量让他感到荣幸。他反抗了一下,游移着不往前走。这让她更加坚决。他喜欢被美丽的女人恳求,这次是克里斯托弗的女朋友。

他说:“哦,这不是几分钟的事。他们让他在基层待几个星期,然后就送他上去……我们会好好照顾他的,我毫不怀疑。我们在大厅里等他下来。”

他告诉门口友善的侍应——在拥挤而阴暗的大堂布道坛里的两个中的一个——他一两分钟以后要上去见霍加斯将军,但先别派门童过去,他可能还要等一会儿。

他坐在温诺普小姐身边,笨手笨脚地坐在一张木头长椅上,人潮一波一波涌过他们的脚趾,好像在海边一样。她稍微挪了挪,给他腾出地方,这也让他感到高兴。他说:“你刚才说,‘我们’很穷。‘我们’指的是你和克里斯托弗吗?”

她说:“我和提金斯先生。哦,不!是我和妈妈!她以前写专栏的报纸停刊了。我相信那是在你父亲去世的时候。他给他们找到了资金补助,我想。而妈妈不适合做自由作家。她一辈子都干得太努力了。”

他看着她,圆眼睛很突出。

“我不知道那是什么,自由作家,”他说,“但你一定要过得舒适。你和你的母亲需要多少钱才能过得舒适?再加一点点,这样克里斯托弗偶尔也能吃上羊肉!”

她并没有真的在听。他带着点坚持的态度说:“听我说,我可是来谈公事的!不是个年纪大了的仰慕者硬要扑到你身上。虽然,老天,我确实很仰慕你……但是我父亲希望你母亲过得舒适……”

她的脸转向他,变得僵硬起来。

“你的意思不是说……”她开始说。

他说:“就算打断我,你也不能更快地明白我想说什么。我得用自己的方式讲我的故事。我父亲希望你母亲过得舒适。他说,这样她就可以写书,而不是文章。我不知道区别是什么。这是他的原话。他也希望你过得舒适……你有任何困难吗?不是说……哦,比如一家店面!一个不挣钱的帽子店?有的女孩……”

她说:“不,我只教书……哦,拜托你快点……”

他人生中第一次为满足某人的愿望而扰乱了他自己的思路。

“你可以这么理解,”他说,“我父亲留给你母亲一笔数目可观的款子。”他环绕四周,寻找纷乱的思绪。

“真的!他真的!到最后还!”女孩说,“哦,感谢上帝!”

“如果你想要的话,还有一点是给你的,”马克说,“或者,可能克里斯托弗不会让你这么做。他对我脾气不小。还有一些是给你弟弟的,让他自己开个诊所。”他又问道,“你没晕倒过吧,有吗?”

她说:“不,我不会晕倒。我会哭。”

“那就没关系了,”他回答,他继续说,“那是你的事。现在是我的。我希望克里斯托弗能有个地方确保他吃上羊排,在火炉边有把扶手椅,还要有个人对他好。你对他很好。我能看得出来。我懂女人的!”

女孩哭着,轻轻地,不停哭着。自从德国人在一个叫盖默尼希的地方穿越了比利时的防线的前一天起,这是她第一次把绷紧的弦松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