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下 第六章

他自己打开了沉重的门,当他把身后的门关上,黑暗中,高高的石头台阶上那沉重的门发出长长的、窸窸窣窣的细语。这种声音惹恼了他。如果你在一个封闭的空间里把重重的门关上,它会把门前的空气推进来,细细的声响就是这样来的。这种神秘的气氛非常怪异。他只是个男人,在外面过了一晚上回来……可以说,三分之二个晚上在外面!一定是三点半了。但这一较短的夜晚,在其他令人难以置信的方面得到了补足……

他把手杖放在看不见的栎木柜子上,穿过冰冷的石墙和台阶中可以触摸的、天鹅绒般的黑暗,摸到了早餐厅的门把手。

有三个长长的平行四边形在上方暗暗地闪着光,烟囱顶的锯齿影子和屋顶的阴影挡住了它的三分之二。在厚厚的地毯上走九大步,他就可以走到圆靠背的椅子那里,它在左手边的窗户旁。他深深地坐了下去,它正好适合他的背。他想象中从没有人像他一样疲倦,像他一样孤独!一个小小的活物的声音从房间的另一头传来。他面前有一个半是暗暗的平行四边形。它们是窗子在镜中折射出来的影子。那身影毫无疑问是卡尔顿,那只猫。一定是什么活物,无论如何!可能是西尔维娅在房间另一头,等着他,看看他是个什么样子。很有可能!这不重要!

他的头脑停止了转动!彻底的疲倦!

当它再次活动起来的时候,它在说:“赤裸的卵石和海浪是可怖的……”和“在世界这些有争议的国界线上!”

他突然尖锐地说:“胡说八道!”那个要么从加来海滩,要么从多佛沙滩来的长胡茬的男人:阿诺德……他会在二十四小时之内见到他们两个……但不!他要从滑铁卢走。南汉普顿,阿弗尔,所以!……另外那个是个令人厌恶的家伙,“我们小小专著的主人公!”……那是好久以前的事了!……他看到一堆发光的急件盒子,上面镶着“这个架子专供……”一张彩色的——粉红和蓝色!——布洛涅沙滩的照片和挂起的画框,证明“我们小小的……”那是好久以前的事了啊!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在簇新的火车车厢里回响,自豪地、清晰地、带着男性的坚定,“我支持一夫一妻制和贞洁,还有,不要提这件事。当然,如果他是个男人,想要个情人没什么问题。再说一次,不提这件事……”他的声音——他自己的声音——传来,好像从长途电话的另一端传来似的。真是个该死的长途电话啊!十年了……

如果他是个男人,想要个情人……该死的,他不想要!十年来他懂得了,如果一个英国兵是个还像样的人……他的头脑同时说,两条线搅在一起,像一首赋格的两个主题,“有些兵士拿虚伪的山盟海誓骗取了姑娘的贞操。”[251]还有,“当我们肩并肩,只有指尖能够触碰!”

他说:“但是该死的,真该死!那个混账东西错了!我们的手并没有触碰……我不相信我和她握了手……我不相信我碰了那个女孩……我这一生……一次都没有!不是那种握手的类型……一个点头!见面和分别!……英国人,你知道……但是,她把手臂放在我肩膀上……在路堤上!……才认识这么短时间!当时我对自己说……啊,我们从那时起补上了这一遗憾。但不,并没有补上!弥补了……西尔维娅说得很恰当,当时母亲快死了……”

他神志清醒地说:“但也可能是那个喝醉了酒的弟弟……你不会用虚伪的山盟海誓去诱骗处女,半夜两点在肯辛顿主街,一人一边搀扶着一个喝醉了的水手,脚步断断续续……”

“断断续续!”就是这个词。“运转得断断续续!”

有一次,那个男孩从他们手里挣脱出来,以惊人的速度沿着灰蒙蒙的木铺路面跑着,宽阔的街道上空无一物。当他们抓到他的时候,他在黑色的绞刑架下,带着牛津口音,慷慨激昂地对着一个一动不动的警察说:

“就是你们这些家伙!”他叫着,“让老英格兰保持现在这个样子!你在我们的家乡维持着和平!你把我们从卑劣的放纵中拯救出来……”

他总是用一个普通水手的声音和腔调对提金斯说话,用他表面上粗鲁的声音!

他有双重性格。有两三次,他说:“你为什么不吻那个姑娘呢?她是个好姑娘,不是吗?妈的,一个穷英国兵,你他妈不是吗?啊,妈的,穷英国兵一定得搞上他们想要的所有好姑娘!这才正确,不是吗?”

而且,就算在他们还不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的时候……当然有些残酷……他们最后还是叫到了一辆四轮出租车。喝醉了的男孩坐在司机旁边,他坚持要求……她小小的、苍白的有些凹陷的脸庞直直地盯着他,在她……当时没可能交谈,那辆车,在路上当啷直响。当男孩抓住缰绳的时候,车子突然令人恐惧地停了下来,老车夫似乎并不介意,但是当他们把男孩扛进漆黑的房子里的时候,他们得把口袋里所有的钱掏出来付给他……

提金斯脑子里想着:“现在,当他们进她父亲的房子的时候,她会灵巧地溜进去,说:‘有个傻瓜在外面,有个姑娘在里面……’”[252]

他沉闷地回答道:“可能到最后就是这么一回事……”他站在门廊的门口,她表情可怜地看着他。然后,屋里沙发上传来她弟弟的喊声,巨大、怪异的声响,像黑暗里某种不知名的生物的笑声[253]。他转身沿着小路走着,她跟在他身后。

他叫起来:“可能太……不干净了……”

她说:“是的!是的……丑陋……太……哦……私人了!”

他记得她说了,“但是……永远……”

她急匆匆地说:“但是等你回来……永远的。而且……哦,好像这公开了一样……我不知道。”她补充了一句,“我们应该这样吗?……我会做好准备的……”她又补充道,“你要求的任何事我都会做好准备。”

在某个时刻,他说:“但是很明显……不是在这个屋檐下……”然后他加了一句,“我们是那种……不这么做的!”

她也很快回答:“是的——就是这样。我们是那种类型的人!”然后,她问,“埃塞尔的聚会怎样,成功吗?”她知道,它并不是不重要。

他回答:“啊……那是永久性的……那是公开的……鲁格利也去了。那个公爵……西尔维娅带他去的。她会是个好朋友的!还有地方政府委员会的主席。我觉得……还有个比利时人……位阶相当于首席大法官……还有,当然啦,科罗汀·桑德巴奇……两百七十个人,最好的那些人,我走的时候那一对有些高兴地咕咕这么说!还有拉格尔斯先生……是的……他们是有名望的人了……没有我的位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