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第3/7页)

我急忙去找西亚。伊基告诉我说,她早就走了,把莫尔顿丢在了舞池中央。“她生气了,”伊基说,“我们到处找你找不到。后来她叫我告诉你,她明天一早就动身去奇尔潘辛戈。她气得浑身发抖呢,博林布鲁克。你躲到哪儿去了?”

“我改天再告诉你。”

我跑到教堂广场,打开旅行车车门。没过多久,斯泰拉就赶到了,溜上了车。我打开制动器,转动发火钥匙。由于长久没用了,电池里电力不足,启动器嘎嘎地直响,但发动机一转不转。为了不让电池消耗得电力更加不足,我忐忑不安地拿起了曲柄。我刚一开始摇动,立刻便有一群人前来围观。任何一座墨西哥广场,总会有一群人在秘密观察生活。我一面汗涔涔地摇着曲柄,一面怒气冲冲地朝着其中的一些人吼道:“走开!滚!你们这班讨厌鬼!”可是这只是招来讪笑和奚落,我听到有人喊着我的老头衔“放鹰的美国佬”。我真恨不得要杀了他们,就像那天打手追我时,我对政府街路线上的电车司机一样。我把胸口靠在散热器上,喘着粗气。斯泰拉没有想到要低下头来——我猜她不得不看外面的情况怎样,以便随时跑掉。现在,围观的人已经认出她来了,为时已晚。

“奥吉,你在干什么?”

我一直盼望西亚已直接回“无忧无虑之家”收拾东西,准备明天的奇尔潘辛戈之行了。谁知她竟在这儿出现,是那些在我汽车旁围观的人把她引过来的。她透过挡风玻璃瞪眼望着斯泰拉。

“你准备跟她上哪儿去?她不是那位女主人吗?你干吗把我扔在那个可怕的晚会上不管了?”

“啊,我没扔下你不管。”

“把我扔给那个要不得的莫尔顿,不是吗?哼,我根本找不到你的人影。”

我不能假装在晚会上扔下她独自一人是件异常严重的事情。“那只是几分钟。”我说。

“那你现在要去哪儿?”

“听我说,西亚,这姑娘遇到很大麻烦了。”

“是吗?”

“我不正告诉你,她真的是这样。”

斯泰拉没有下车,也没有改变在污斑点点的挡风玻璃后面的坐姿。

“你打算帮她摆脱困境喽?”西亚说道,语气中带着愤怒、讥讽和伤心。

“你可以爱怎么想就怎么想。”我说,“那是因为你不了解情势有多么急迫,她现在处境很危险。”

我一心想急于溜之大吉,事实上我觉得已经被人捉住了。

至于西亚,她披着那件斗篷,两眼瞪着我——冷酷、央求、坚定、动摇,全都交织在一起了。西亚一向有点神经质,又是一个志趣很广的人,深信凡是她立脚的地方,主要的法规就在脚下。这使她颤抖不已,也使她胆大妄为。所以在这种时刻,我不知道她会干出什么来。

还有一件事。她也像咪咪,是位爱情理论家。她跟咪咪的不同之处在于,如果别人让她失望,咪咪真心打算一切都自己动手。除了需要证人和帮手,也许咪咪并不需要别人。西亚比她聪明。我从形形色色的人口中,特别是艾洪的口中,得知女人对爱情的狂热劲。在她们心里,全部生活都以此为中心,而男人则有好几个别的用情的地方,因此比较不容易有偏激狂。从艾洪那里,你总可以得到部分真理。

“这是实情。”我说,“奥立弗发疯了,今天曾想杀她。”

“你别哄我了!那个可怜的傻瓜能伤害得了什么人?而且为什么偏偏要你去保护她?你是怎么卷进这件事情的?”

“因为,”我说,我对说理已经失去了耐心,“她求我把她送出镇。她想去墨西哥城,但她又不能在这儿搭公共汽车。警察也有可能要把她抓起来。”

“就算这样,你是怎么卷进去的?”

“难道你还不明白?是她请求我的!”

“只是她请求?还是你要她向你请求的?”

“我怎么会那么做?”我说。

“听来好像你不懂我在说什么似的!我见过你对女人的样子。我知道,当一个漂亮的女人,甚至不那么漂亮的女人走过时,你那副色迷迷的样子。”

我说,“这——”我正想说这是正常的事。可是我突然想改说,“你那些东部的男人又怎么样呢?那位海军军官,还有别的男人?”但我把话咽了回去,尽管它带着一点苦味爬进了我的嗓子眼。现在是分秒必争。不管怎样,我还是想起了那些墨西哥人的面孔,他们正竖着耳朵在聆听这场舌战,就像在听《圣经·新约》。“你干吗要对我这样?”我说,“我说她处境很危险,你怎么不相信?让我先办了这件事,别的事我们以后再单独谈。”

“你这样急急急忙忙的是因为那个奥立弗?那你就不能在这儿保护她?”

“我已经告诉你他是个危险人物。瞧你!”我急得简直要发疯了。“他准备逃跑,而且要拖着她走。”

“噢,她打算甩了他,而你在帮她的忙。”

“不!”我几乎大声喊叫起来,接着才勉强压低嗓音,“我对你说的这一切,难道你一点都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样不通人情呀?”

“哎,要是你非走不可,那就走吧。何必跟我争吵!难道还要等我答应吗?你是永远得不到我的同意的。你对我讲的全是荒唐可笑的话。她如果不想跟他走,她完全可以不跟他走。”

“对,她不想跟他走,所以我帮她脱身。”

“你?她离开奥立弗,你就高兴啦。”

我顾自扑向曲柄,使劲摇动起来。

“奥吉,别去!听着,我们定好明天一早要去奇尔潘辛戈的。我们何不把她带到我们家去呢?他不敢上那儿打扰我们的。”

“不,这是我决定要做的事情。我已经答应了。”

“哦,你不好意思改变主意采取正确的行动!”

“也许是这样,”我说,“你也许对这懂得更多,可这也阻拦不了我。”

“别去吧!别去!”

“好吧,”我转身对她说,“你也不妨一起去吧。我开车把她送到奎尔纳瓦卡,用不到几个小时,我们就能赶回来。”

“不,我不愿一起去。”

“那我们过一会儿见。”

“只要稍微奉承你几句,随便什么人都能从你那儿得到他想得到的东西,奥吉。这话我从前对你说过。这让我落在什么境地了?我追过你,奉承过你,可是我不能奉承世界上的所有人!”

她这几句话说得我心如刀割,感到和她同样的伤心。我知道,我会为这难过很长一阵子。我握紧曲柄,使劲摇了一下,发动机猛烈的震动拉扯着我的双臂,接着我连忙钻进驾驶室。借着车灯的灯光,我看到西亚的衣衫;她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大概是等着看我下一步如何行动。当时我真想下车,但汽车已在碎石地上滑行了一段距离;我觉得好不容易才把车发动起来,现在不应该下来。跟机器打交道往往会出现这种情况:在你犹豫不决时,它会替你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