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第4/5页)

我们冒着酷热一直朝奇尔潘辛戈驶去。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连绵起伏的褐色山峦,然后是崎岖的岩石和佛罗里达的绿色羽叶棕。车子开进城镇的时候,有个人跳上车子的一侧,想要搭车;他抓住我的一只手臂,指头深深地抠进我的肉里。我使劲挣脱掉他的手。在他跳下车时,这个想搭车兜风的人重重地打了一下我那只伸出去抓他的手。打得我好疼,我真给气坏了。

小镇的教堂广场到了。教堂污渍斑斑的白色墙壁摇摇欲坠,从楼座起便有一种被老鼠啃过似的颓圮,但又带有一种西班牙的情调。一条可怕的街道就像塞维利亚[3]一样衰败,到处都是垃圾堆。

我心里想,要是我在大街上碰到塔拉维勒,我就想办法杀死他。用什么杀呢?我有一把小刀。可这刀不够厉害。我在广场上四处寻找能买到刀的店铺,可是没有找到。我看到了一处写有“咖啡馆”三字的地方,那是在一堵墙壁上开了一个正方形黑洞,就像在叙利亚荒野里埋了几千年的墓地里随便挖出来似的。我溜进去想顺手从柜台上偷把刀子。可是那儿什么刀也没有,只是在糖罐里有几把带穗饰的小匙子。一块破破烂烂的白蚊帐布挂在那儿,像一件精细的手工艺品,可是毫无用处。

一走出咖啡馆,我便一眼看到了那辆旅行车,它停在一处有新奥尔良铁栅围绕的房屋门前,铁栅栏已经残缺不全。我顾不上再想什么刀子了,跑到那儿,奔了进去。服务台旁没有人,只有一个老人在败落的院子里打扫小径上的沙土。他告诉了我西亚的房间号码。我先叫他上楼去问问,她愿不愿意见我。她亲自从百叶窗的缝隙中喊了我一声,问我有什么事。我飞快地爬上楼梯,在她房间那宽大的双扇木门前对她说,“我得跟你谈谈。”

她把我让进房间,我一进屋便先四处打量,看看有没有他的踪迹。像往常一样,房间里衣服、用具扔得到处都是。我说不出其中到底有没有他的东西。不过这并没有多大关系。我决定不计较这些事情。“你有什么事,奥吉?”她再次问道。我注视着她。她的眼睛不像往常那样有精神,看起来像是病了。她那乌黑光亮的头发从梳子中滑了下来。她穿着一件丝绸外衣或睡袍。显然,她是刚刚穿上的。像这样的大热天气,她喜欢在房子里脱得一丝不挂。我回想起她赤身裸体的样子,觉得历历在目。她发觉我的眼睛盯着她的小腹,忙伸手拉住那儿的袍边。看到她那色泽柔润、胖乎乎的手朝下伸去,我痛心地感到我的优惠待遇已经没有了,她已经把它给了另一个男人了。我要把它夺回来。

我脸色通红地说,“我是来问你,我们是否还能重新在一起。”

“不行。我看我们现在不行。”

“我听说塔拉维勒在这儿,跟你在一起。是吗?”

“这关你什么事?”

我见她语气肯定,感到一阵痛心。

我回答说,“我知道这不关我的事。可你为什么马上就跟他搞在一起了?我一有了一个,你也就得有一个。你也不见得比我好。你一直把他作为一个候补的。”

“我看,你来这儿的惟一原因是你听说他在这儿。”她说。

“不,我是来问问你是否能再给我一次机会。他跟我没多大关系。”

“没有?”她说的时候脸上呈现出她那纯真的亲切。想到这,她一时间露出微笑。

“要是你还要我,我可以忘掉他。”

“只要我们一闹别扭,你就会三天两头提起他。”

“不,我不会的。”

“我知道你现在很担心,生怕他进来,你们会打一架。可他不在这儿,你可以尽管放心。”

“这么说他是在这儿!”

她没有回答。她把他支开了吗?也许是。至少可以不必再既怀着希望又满腹担心了。当然,我是一直在担惊受怕。但我也希望能杀了他。我一定会竭尽全力。这事我已经仔细考虑过了。我想像他有可能把我刺死。

她说,“一想到我跟另一个男人,你就不会爱我。你一定想把我们俩全杀了。你一定想看到他从万丈悬崖上跌下来摔死,在我的葬礼上看到我躺在棺材里。”

我没吭声,她则两眼逼视着我。在这间陈旧简陋的西班牙式房间里,酷热的阳光从百叶窗缝中射了进来,我所看到的她,模样显得多么古怪。城镇一派颓败景色,山坡上立着歪歪扭扭的尖头墓地铁栏,墙垣上,九重葛[4]的小花一片鲜红,藤蔓绿得耀眼,群山像伸出大唇和前额在央求和歌唱;还有那凌乱不堪的房间,不论是抹布还是昂贵的衣物,她皆一视同仁只图方便随手使用,不管是纸巾还是丝绸内衣、服装、照相机、化妆品。她做起事情来动作敏捷,也希望事情做得周全。她显然不相信我来说的话,她不相信是因为没有感情,而她所以没有感情,是因为关系已断。

“你不必现在就作出决定,西亚。”

“不,得了——我看没必要。我也许以后会对你有不同的看法,但我觉得那不大可能。现在我不需要你。特别是当我想起你在别人面前的那副德性。我希望我能想出一切办法来整你。我真希望你一命呜呼。”

“可我仍然爱你,”我说。这想必一定一清二楚,因为我没有撒谎。我站在那儿浑身发颤,可是她没有作答。

“你就不想恢复到从前那样?”我说,“我想这一次我一定能干好。”

“你怎么知道你能干好?”

“落到我这样的地步,大多数人都有可能。一定有办法学会干得更好一些的。”

“必定有?”她说,“我猜你会这么想。”

“当然。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希望呢?我怎么知道该干些什么?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你想用我和我所知道的事证明什么?”她低声说,“我犯过多次错误——我想跟你说也说不完。”接着她变换了话题。“杰辛托给我送来了那些蛇的消息,”她说,“要是你当时在我身边,我会狠狠揍你一顿。”

不过我隐约感到,我的这一罪行并没有使她有多大不快。我似乎还感到她微微一笑,颇有欣赏之意。但我不能对此抱多大希望,因为笑脸、出神、固执、害人之意,在她那张阴郁苍白、神经质的脸上往往变幻无常,而且我看出她已无法再恢复对我的感情。我也别指望得到一个答复。永远不会有。我们之间已经不再有什么关系了。

在一个用草垫盖着的没有水的鱼缸里,我看到一只浑身鳞片的灰色动物在直喘气,它身上尽是瘤子和疣子,像根酸黄瓜,长着灰暗干瘦的触须和惹人发痒的爪子,肚子一起一伏地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