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第2/4页)

两人回到家,觉得饿极了,但对这个做事不着调的年轻人却越发喜欢起来。一两天后,他们讨论起这顿晚餐,都觉得“和温珀这个人一模一样”。

在邀请斯通先生去过住所之后,温珀好像觉得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达到了可以毫无保留的程度。此后他们经常一起吃午饭,温珀教会了斯通在午间溜出办公室,用公务的名义乘出租车去吃午饭。而且,斯通先生还成了温珀的倾诉对象。

原来温珀有一个“情妇”。他用这个词的时候态度极其随意。她是电台节目主持人,斯通先生隐约记得她的名字,但为了温珀的缘故,他装出非常熟悉的样子。温珀提起她的口吻,俨然是在讲一个公众人物,而且他总爱说她对性如何贪婪,食物好像对她有催情作用。据温珀说,有一次他们在饭店吃饭,她突然推开主菜,拿起包说:“买单吧,我们回家去……”

“她把我的衣服一把扯掉。”温珀补充道。

斯通先生很后悔鼓励温珀吐露心声,因为温珀的倾诉越来越多地围绕着性。他谈到的这个主持人情妇的事情太过私密,让人尴尬。还有一次,在斯通家吃过晚饭之后,他谈起格温说:“我觉得要是我去揉搓一下这姑娘的话,她能滴出各种淫荡的汁液来。”

温珀的这些言论和“情妇”这个词的使用让斯通先生感到不安,他开始怀疑这个女主持人是否真的存在。但一次在午餐时间,温珀安排了他们在一间酒吧里见了面。(“不敢请她吃午饭啊。”温珀是这样说的。)这个情妇挺让人失望的。她三十出头的样子,脸上搽了厚厚的粉,嘴唇上草草地涂着唇膏,眼带哭相。她给人的印象是竖线条的:脸瘦而长,几乎没有胸,屁股的长度快要超过了宽度,而且很下垂。她看起来和斯通先生想象中的女主持人,不管是在外貌上还是声音上,完全不是一回事。他无法想象她会扯掉任何人的衣服,但对于温珀能够引得她有足够兴致扯掉他的衣服,以及温珀对她有足够兴致而容许她这么做,他还是挺为他们感到高兴的。在这两个人面前,他有一种做父亲的感觉,觉得他们两个能够找到对方是一种幸运。

“她是个非常有魅力的人。”他事后说。

温珀说:“我能把头钻到她的裤裆里,在那里待上几个小时。”

他说这话的认真劲儿听起来相当悲哀。以后,再看到温珀把香烟放在唇间翻来滚去,斯通先生都会回想起这句出乎人意料、令人惊恐、又毫无愉悦感可言的话语。

此次见面后,斯通先生有好些时候再也没有听到这个女主持人的消息。温珀的言谈中开始透露童年和参军的经历,他提及的那些令人感到羞辱的过往好像近在眼前。“我和妈妈,以及她的一些朋友们,在听广播里女王加冕的转播。你知道吗,那时我已经挺大的了。我妈对我说,‘比尔,快来这里看,街上有加冕的队伍走过来了。’我上了她的当,真的跑到窗边看。我真的跑了过去。她的女友们哄堂大笑。那时我杀她的心都有。”“他们说军队能塑造一个男人。但我在军队里差点玩儿完。你听说过关于传统英国士兵的说法吧。说他们蠢得‘可怕’,勇敢得‘恐怖’。我两样都不沾边。”

有时候,他对任何目睹的事物都发表带有蔑视性质的评价。这在某些情况下是有趣的。比如有一次,在转过一个街角之后,他说:“你看看那个白痴。”好像他的话带有魔力一般,他们面前突然就出现了一个穿着臃肿的摩托车手服装的男人,垮着的裤臀处很脏,看上去像个猴子的图案。有一段时间,他只要在伦敦街头看到黑种人就很恼火。整个午饭时间,在街头行走的过程中,他都会大声数着他看到的黑人的数目,直到他和斯通先生两人都忍不住大笑。但有时候,这种午休时间的步行也会带来尴尬。打扮齐整的妇人和她们的女儿像黑人一样让他恼火。有一次,他们两个在牛津环的交通岛上等红绿灯的时候,前面就站着这样一对母女,斯通先生听到他在嘟囔:“快滚得远远的,死老太婆。”他常常在人群中发出类似的诅咒。但这一次他说得太大声了。那个女人转过头,盯着他审视了一番,眼里满是鄙夷。这让他有点畏缩,一路变得很沮丧,直到回办公室才略有好转。

这段时间温珀过得不顺。他似乎和斯通先生走得更近了。有一天一起吃午饭的时候,温珀突然满是热忱地说:“我真希望能像你那样,斯通。我希望我的生活就这样了。我希望所有的事情都发生过了。”

“你怎么知道我的生活就这样了呢?”

“想到要继续追求生活我就无法忍受。如果现在就能满足地回顾自己的一生,那有多好。所有该经历的都已经经历,所有该做的都已经做了。很平静,幸福而平静,一天又一天,坐在绿色草地上铺着干净桌布的桌子边喝茶。”

他的话击中了斯通先生,让他猛地跳脱出对温珀的关注而想到自己的过去,那么近又是那么遥不可及的过去。温珀的话非常正确,又非常错误!他几乎觉得温珀的这些话充满了诗意,像一首歌那样留在他心中,而且有一种永恒的力量。

但是一天一天过去,温珀从自信变得心烦气躁。

“我不再是过去的我了。”一天午饭的时候,他说,“从今天起,我要改变。我该如何表明我不再是过去的自己了呢,斯通?”

“这我还真想不出来。”

“一顶帽子,斯通。绅士需要戴帽子,帽子需要绅士戴。看看你,看看那些戴帽子的人。我该去哪里买一顶呢?”

“我的是在邓家帽店买的。牛津街上有家他们的分店。”

“太好了。我们这就去邓家。”

他们穿行在午休时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温珀哼着自己即兴编的小调:“帽子,帽子,一定要买一顶帽子。”

但等他们走到邓家的橱窗前,温珀突然停住脚步,张大了嘴巴,决心一下子不见了踪影,他完全忘记了要改变自我的事情。

“我不知道,”他嗫嚅地说,“帽子怎么会这么贵。”

他们站住了,背对着橱窗,看着拥挤的人流,直到斯通先生说还是走吧。

有一阵子温珀看上去气色不佳,眼睛凹陷,脸颊苍黄。一天早上,他走进办公室的时候,看起来像是遭了难,生了病。

午饭的时候,他对斯通说:“我在她的花园里站了整整一夜。”

这是继那次在酒吧见面之后他第一次提到他的情妇。

“我看到他们在一起吃了晚饭”——想到食物对温珀情妇的功用,斯通先生几乎想要露出笑容来,但温珀显然不是当笑话在讲这件事——“我看着他们,直到他们拉上窗帘。我站着,一直等到他离开。我就这么站了一个晚上。那是地狱般的经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