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青春的悖论(第2/9页)

“喂!你小子好胆量啊,敢跟我来,也不逃走。”

“是吗?”豹一的口气像个四十多岁的男人。

那个男人稍微思考了一下,说:“我不管你是不是真有胆量。你要对我狂妄无礼,我就不饶你。以为自己长得好点儿,就敢动我的女人,你以为我会善罢甘休吗?我,道顿堀的阿胜,可跟你这种乳臭未干的小白脸不一样。伸过脸来,吃我一拳!”

但是,道顿堀的阿胜说完之后,稍微迟疑了一下才把手伸过来。这个迟疑让豹一感到十分着急,当道顿堀的阿胜的拳头飞过来的时候,他甚至有些等不及了。

“让我好等!”

与此同时,弥生剧场的舞台上,舞台剧《银座之柳》的大幕拉起来了,那一瞬间,二楼的观众席上发出了欢呼声。

“东银子加油!”

不知道的人可能会以为东银子是主角,一个人跑到舞台的前面跳起查尔斯顿舞。但是,其实东银子是站在后排角落里的那个平胸少女,她夹杂在很多舞女之间,这时正有气无力地抬脚跳着舞。

“阿银,加油!”

银子抬头往声音的方向看去。“啊,是北山先生!”她掐着腰扭动着身子,泪水差点儿掉了下来。在二楼的观众席上不停地喊银子名字的那个人,是剧团文艺部的北山。不知道他是何时混进观众席的。

昭和年间的那些地下歌舞团通常都有这样的情况。多数歌舞团或者小丑舞女团中的舞女在入团的时候便会被迫失身。每当这个时候,文艺部的北山便会感到哀伤,喝得烂醉如泥。

东银子十七岁,一个月前入团的时候,北山看到她那像少男一样的胸部,以平常没有的威吓口吻反复叮嘱团里的男演员:“不许碰这孩子!”

“这么说来,咱们的酒神老爷是想用生萝卜当喝琉球烧酒的下酒菜喽?”

在剧团里,大家都不把北山称为老师,都叫他酒神老爷。他现在虽然才三十五六,但是由于酗酒——在东京浅草的时候喝电气白兰地(剧),从浅草来到千日前后又喝起了琉球烧酒,因此头发完全掉光了,像个老头子。

“混账!正因为有你们这些乳臭未干的家伙,剧团里才都是幼稚的奶腥味,我已经受够了。”

北山话虽如此,但是不久之后,当大家纷纷传言“北山老头跟东银子搞柏拉图式的精神恋爱”时,他自己也并没有否认。也就是说,慢慢地,北山也难以否认这个传言了,觉得让大家这样想反而有利于保护东银子。每天晚上剧团散场之后,他就带着银子去南海大街的木村屋咖啡馆。

银子对北山说:“北山先生喝酒,我不喜欢。”

这让北山感到十分失落。

据传言说,至今从来没对哪个女演员做过那种事的品行端正的北山,在舞台排练的时候突然忍耐不住,特意把银子带到舞台后面,长时间地把手放在她的头上。银子非常不喜欢北山那么做,搞得北山很没面子。

然而,多亏了这些传言,另外也是因为北山总是盯着银子,这一个月中,银子好像平安无事。

但是,昨天晚上排练了一个晚上,北山没能抵制住琉球烧酒的诱惑,不小心去喝了酒,醉倒在千日前的金刀比罗神社里。有人便瞅准了这个机会,将银子占有了。北山得知这件事之后,非常难受,一大早起来就开始喝酒,又喝得烂醉如泥,摇摇晃晃地混到二楼的观众席上,不停地大声喊银子的名字。

舞台上的银子跳着舞,不时将单脚抬过头顶,听着北山的喊声,心中不禁感到惶惑不安。

北山站起身来,随着银子的舞蹈,胡乱地跳了起来,引得观众席上的人们一阵阵哄堂大笑。观众的注意力离开舞台,完全被二楼的余兴表演吸引过去了。

“跳着爵士舞,喝着利口酒(跳),天亮舞女泪如雨。”

北山用沙哑的声音唱了起来。舞女们都嗤嗤地笑了起来。但是,银子却笑不出来。舞蹈表演结束后,银子跑进后台,垂头丧气地坐在窗边,也没有心思换下一场的衣服。她倒也不哭,只是伤心地将脸贴在窗子上。

“阿银,你干什么呢?”这时,一个舞女走了过来。她无意中看了一眼巷子,说:“哎呀,有人倒在地上。阿银,你看啊。”

银子突然像孩子似的,大声喊道:“大家快来看呀,有人倒下了。”

大家蜂拥来到窗边。

“真的呢。是打架打的吗?”

豹一有气无力地站起来,然后垂头丧气地走出了巷子。道顿堀的阿胜早就没有了踪影。

在昏暗的电灯光下,阿君正在为顾客做针线活。

沿着下寺町的坡道向上开来的电车的声音和从屋外面经过的木屐声,清脆且清晰可闻,看来夜似乎已经很深了。阿君往针眼里穿着线,心想豹一今天回来得真晚。虽然有时他会因为晚上加班回来晚些,但是还从来没有这么晚过。她虽然也并没有特别担心,但是听到远处的犬吠,便又不由得想到外面寒冷的天气。安二郎是个吝啬鬼,被炉(已)里只放了一点点炭,但是即便如此,家中还是有一些暖意。

安二郎弓着背,不停地拨着算盘珠儿。对于他来说,没有什么比打算盘更让人高兴的事了。更何况现在是在计算借给自己老婆的本金和利息,想到这一点他便兴奋不已,也没有注意到夜已经深了。但是,反复计算了几遍之后,安二郎突然变得不安起来。他最近不仅拿走了阿君做针线活赚的钱,还把豹一交给阿君的几成工资也都拿走了,因此若是按照实际计算,现在阿君已经不再欠他任何钱,而且反而是自己从阿君那里多拿了许多。安二郎变得不知所措。如果自己以后再继续从阿君那里拿钱,就算是非法所得了。连他自己都觉得借给阿君的钱利息太高太过分,因此他完全没有想到阿君能把她借自己的钱连本带利全部还清。他一个劲儿地感到遗憾,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算错了,然后又小心翼翼地重算了一遍,结果还是一样。安二郎做好了心理准备,管他非法所得还是什么的,以后只有用欺骗的方式从阿君那里拿钱了。但是,自己即便能骗得了阿君,也骗不了豹一。豹一的眼睛是雪亮的。

“好冷啊。加点儿炭吗?”阿君说。

“说什么呢。太浪费了。你知道现在一包炭多少钱吗?”

安二郎有痔疮,所以在用电褥垫。他其实也舍不得电费,坐在上面简直如坐针毡,觉得屁股都被烤糊了。可木炭那么贵,烧完之后只剩下一团灰而不会带来什么价值,他才不会随便用呢。

“一说到冷就不停地加炭,热的时候就乱用水,这个女人太奢侈,真让人头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