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三章 图尔斯家族(第3/18页)

“这是你写的?”

他尽量显出疑惑的样子。他死死地盯着字条,伸手去接。图尔斯太太抽回字条,然后举得高高的。

“那个吗?那不是我写的。我怎么会想到要写那个呢?”

“我之所以认为是你写的,是因为有人看见是你放下的字条。”

外面的寂静被打破了。院子一边的瓦楞铁皮篱笆上的高高的门被不停地用力关上,院子里到处都是放学回来的孩子们的脚步声和谈话声。他们经过房子的一边,汇集在那个突出的阁楼下形成的走廊里。有一个孩子在哭;另一个在解释他为什么哭;一个女人喊着安静。厨房里人声鼎沸。顿时,整个房子有了人气,挤满了人。

赛斯回到大厅里,他的半筒靴踩在地板上发出回响。他梳洗过了,没有戴帽子,夹杂着灰发的头发湿漉漉的,梳理得很服帖。他在图尔斯太太对面的桌边坐下,往烟嘴里装上一支香烟。

“什么?”毕司沃斯先生说,“有人看见我放下的那个?”

赛斯笑起来。“这没有什么可害臊的。”他用嘴唇叼住烟嘴,从嘴角发出笑声。

毕司沃斯先生疑惑不解。如果他们接受了他的解释,并要求他不要再登他们的门,还更能让人理解。

“我认为我了解你的家族。”赛斯说。

外面走廊里和厨房里喧闹不断。一个女人从黑洞洞的过道里走进来,端着一个铜盘子和一个镶着蓝边的珐琅杯子。她把这些放到图尔斯太太的面前,一言不发、目不斜视,匆忙赶回黑乎乎的厨房。杯子里装着奶茶,盘子上放着烤肉和咖喱豆。另一个女人以同样恭恭敬敬的姿势给赛斯端来相同的食物。毕司沃斯先生认出来那是莎玛的两个姐姐;她们的衣着和举止表明她们都已经出嫁了。

图尔斯太太舀了一勺咖喱豆和一勺烤肉,对赛斯说:“最好给他点吃的?”

“你想吃点东西吗?”赛斯的口气似乎是如果毕司沃斯先生真想要吃东西的话那就让人好笑了。

毕司沃斯先生厌恶他所看见的,摇了摇头。

“拉过那把椅子坐在这里。”图尔斯太太说,然后几乎没有提高声调地叫着,“琴,给他端一杯茶来。”

“我了解你的家族,”赛斯重复说,“你父亲是谁来着?”

毕司沃斯先生回避了这个问题。“我是阿扎德的外甥,住在波各迪斯。”

“当然。”赛斯娴熟地从烟嘴上取下香烟,扔到地板上,用半筒靴踩灭了,从鼻孔和嘴里喷出烟来。“我知道阿扎德。我卖了不少地给他。达罕古的地。”他朝着图尔斯太太说。

“哦,是的。”图尔斯太太继续吃着,把戴着戒指的手高高地举过盘子。

琴是那个出现并服侍图尔斯太太的人。她和莎玛很像,只是个头矮一些,更胖一些,五官也没有莎玛姣好。她的面纱被端庄地撩到额头上,但是当她给毕司沃斯先生端茶的时候,她用一种毫不掩饰的颇为不屑的目光瞪着他。他试图这样回瞪她,但是太迟了;她已经转过身子光着脚轻快地走了。他把那个高茶杯放在嘴唇边,缓缓地、动静很大地啜了一口,研究着自己在茶里的倒影,同时琢磨着赛斯在这个家中的地位。

他听见另一个人走进客厅,便放下茶杯。这是一个高瘦的笑眯眯的男人,穿了一身白衣服。他的脸被太阳晒黑了,手也很粗糙。他上气不接下气地向赛斯汇报了各种牲口的情况,中间夹杂着很多叹息、笑声和吞咽的声音。他看上去很是焦虑地想要显示出疲惫的样子,并急于讨好赛斯。赛斯显得很满意。琴从厨房里出来跟着这个男人上楼去了;显然他是她的丈夫。

毕司沃斯先生又啜了一口茶,研究自己的倒影,好奇是不是每对夫妇都有自己的房间;他还琢磨着那些孩子睡觉时是怎么安排的,那群孩子在外面走廊上吵嚷着,尖叫着,还有挨打(只是被母亲打吗?),还有些孩子在厨房的过道里偷偷窥视他,然后被戴着戒指的手拉开了。

“你是真心喜欢那孩子吗?”

有那么一会儿,毕司沃斯先生才反应过来,图尔斯太太的问题是对他提出来的,他那时正端着茶杯,又过了一会儿他才明白“那孩子”指的是谁。

他觉得如果他否定的话是非常不礼貌的。“是的,”他说,“我喜欢那孩子。”

图尔斯太太继续咀嚼着,没有说话。

赛斯说:“我认识阿扎德。你想让我去找他说说吗?”

困惑不解、惊讶和恐惧同时朝毕司沃斯先生袭过来。“那孩子,”他绝望地说,“那孩子怎么了?”

“那孩子怎么了?”赛斯说,“她是个好孩子,甚至还粗通文墨。”

“还粗通文墨……”毕司沃斯先生重复着,试图赢得一点时间。

赛斯咀嚼着,一边用右手灵巧地往嘴里送食物,一边用左手做了个让人打消念头的手势。“只认识一点点。就这么多。什么也不用担心。两三年之后她可能就会忘得一干二净了。”然后他发出一声浅笑。他戴着假牙,每当他咀嚼时假牙就啪啪作响。

“那孩子……”毕司沃斯先生说。

图尔斯太太盯着他。

“我的意思是,”毕司沃斯先生说,“那孩子知道了?”

“她什么也不知道。”赛斯带着安抚的口气说。

“我的意思是,”毕司沃斯先生说,“那孩子喜欢我吗?”

图尔斯太太看上去似乎不能理解。她一面咀嚼着食物,发出咯吱的响声,一面用空闲的另一只手举起毕司沃斯先生的字条说:“怎么回事?你不喜欢那孩子吗?”

“喜欢,”毕司沃斯先生无助地说,“我喜欢那孩子。”

“这才是最主要的事情,”赛斯说,“我们可不想强迫你干任何事情。我们强迫你了吗?”

毕司沃斯先生沉默着。

赛斯又发出一声轻蔑的笑声,他朝嘴里灌了一口茶,然后把茶杯端离嘴边,在喝茶的空当咀嚼着,发出咔嗒咔嗒的声音。“呃,孩子,我们强迫你了吗?”

“没有,”毕司沃斯先生说,“你们没有强迫我。”

“那么,现在,你还在烦恼什么?”

图尔斯太太冲着毕司沃斯先生微笑着。“这可怜的孩子只是害羞。我知道。”

“我不是害羞也不是烦恼,”毕司沃斯先生说,因为自己语气中的强硬而吓了一跳,便温和地继续道,“只是……那个,只是我没有钱来考虑结婚的事情。”

图尔斯太太变得严厉起来,就像他早晨在商店里看见她时那样。“那么你为什么写这个呢?”她挥动着字条。

“哈!别在意他的话,”赛斯说,“没有钱!阿扎德的家族,没有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