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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在老天的分儿上,他们都做什么去了?为什么我们还没有听到消息?”

乔·皮尔逊医生的手指焦虑地敲打着他的办公桌。1小时15分钟之前,亚历山大的孩子的血就已经抽好了,然后样本被立即送去大学附属医院。现在只剩下这个老病理科医生和戴维·科尔曼两个人待在办公室里。

科尔曼轻声说:“我刚又给弗朗茨医生打了个电话。他说他们一有结果,就给我们打电话。”

皮尔逊木木地点了点头问道:“那个小伙子……亚历山大在哪里?”

“警察开车把送他了回来。他现在陪着他的妻子。”科尔曼犹豫了一下,说道,“既然我们都在等,我们要不要去问一下医院保健科,确定一下对餐饮部人员的检查是不是已经开始了?”

皮尔逊摇了摇头。“迟一点,等这边都完结再说。”他焦躁地说:“这边的事情没个结果,我什么别的事情都想不了。”

今天上午发生的一切,没有任何防备就这样在实验室爆发了。戴维·科尔曼一直没去考虑皮尔逊的心情,他发现自己此刻很想知道老人家是怎么想的。没有人质疑科尔曼所说的要做溶血试验的正确性,而皮尔逊对此的沉默似乎也是心照不宣地承认了,他的年轻同事懂得比他多,至少在这方面如此。科尔曼心想:直面这种境地是很难堪的。第一次,科尔曼心中对他泛起同情的涟漪。

皮尔逊的手指不敲了,他一掌拍到桌子上。“天啊,”他说,“他们怎么还不打电话过来?”

“病理科有什么消息送上来吗?”

查尔斯·道恩伯格医生刷好了手,在产科旁边的一个小手术室里等着,对着刚刚走进来责任护士问道。

女孩摇摇头。“没有,医生。”

“我们还需要多久能准备好?”

护士把两个橡皮热水袋装满水,放在为婴儿准备的小手术台的毯子底下。她回答说:“几分钟就好了。”

一个实习生走到道恩伯格跟前,他问道,“即使没有抗人球蛋白试验的结果,你也打算换血吗?”

“是的,”道恩伯格回答,“我们耽误的时间已经够长的了,我不想再拖了。”他想了想,又接着说,“在任何情况下,照婴儿现在贫血的程度,即使没有试验结果,也达到换血的指征了。”

护士说:“另外,医生,那孩子的脐带已经剪短了,您知道吧?”

“哦,谢谢你,我知道。”道恩伯格向实习生解说道:“如果我们事先就知道有必要换血,孩子出生时,我们会把脐带留长一点,为了后续方便输血。可惜,当时我们不知道,所以把脐带剪短了。”

“那下一步怎么办?”实习生问道。

“我打算用局麻,紧贴着脐静脉血管上边切下去。”他又转身对着护士说:“血温了吗?”

她点点头。“温过了,医生。”

道恩伯格告诉实习生:“检查一下新血是否接近于体温,这很重要,不然会增加休克的风险。”

其实,道恩伯格心里明白,现在他不停地给实习生讲课,与其说是为了实习生好,不如说是为了避免自己想太多。到这个时候,道恩伯格就是不想让自己往深里想。在实验室里,他和皮尔逊摊了牌之后,满心都被焦虑和自责的折磨占满了。事实上,从技术上说,所发生的一切都不是他的责任,但是这些都不重要。生命垂危的是他自己的病人。他的病人可能会因为医学上最不可容忍的失误而死去,而最终的责任终究是他一个人的。

正准备继续说下去,道恩伯格突然让自己停住不动了,他感到有点儿不对头。他感到头晕眼花,额头一阵发紧,眼前天旋地转。他闭上眼睛,定了定神,再睁开,眼前的东西又清楚了,头晕也差不多过去了。但是他低头一看,自己的双手在发抖。他试图稳住双手,但是无济于事。

装着亚历山大的孩子的保温箱被推了进来,这时,他听到实习生问,“道恩伯格医生,你没事吧?”

一个“没事”已经走到嘴边,就要说出口。他知道如果一说出口,他也能撑下去,刚刚发生的一切都能瞒下来,除了他自己,没有人会知道发生了什么。然后,即使已经到了今日这一境地,靠着多年的技术和判断,也许他还是能把这个孩子救过来的。或者,至少是让自己的良心得到些许救赎,让自己的内心得到一点安慰。

然后,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想起过去那么多年来,对于那些攥着手里的权力不放,留恋不已的老人家,他自己吹嘘的那些话——他宣称如果时候到了,他会有自知之明,然后毫不犹豫地让路走人。他曾下过决心永远不会在自己身体不行的时候还继续进行临床操作。他想起这些过往,然后又低头看了看颤抖的双手。

“不行,”他说,“我觉得我不太好。”他顿了顿,生平第一次,一股深沉的感情涌来,一时间他有些失声。他问:“请问有谁能帮我叫一下欧唐奈医生吗?告诉他我做不下去了,让他来把这个手术接过去。”

事实上,自那一刻起,查尔斯·道恩伯格医生退出了临床的战场。

电话铃一响,皮尔逊马上从电话机上抓起听筒。

“喂?”顿了顿。“我是皮尔逊医生。”他听了一会儿。“很好,谢谢。”他没放下听筒就要了总机,接了一个分机号码。电话中嘀的一声响,对方答话了。皮尔逊说:“找道恩伯格医生。我是皮尔逊医生。”

一个声音说了几句话,然后皮尔逊说,“好吧,那就给他带个口信,告诉他我刚刚接到大学那边的结果。亚历山大的孩子的溶血试验显示是阳性的,那个孩子有新生儿溶血病。”

皮尔逊放下电话。抬眼一看,戴维·科尔曼的一双眼睛正在看着他。

肯特·欧唐奈医生大踏步地走过医院一楼往神经外科走去,他为自己的一个半身瘫痪的病人在那里安排了会诊。

这是欧唐奈昨晚从纽约回来以后,到三郡医院上班的第一天。旅途带给他的兴奋和新鲜感仍未褪去。他心想,每一个医生时不时都需要换个环境。有时候,每日和医疗工作以及病魔打交道,在你还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它们就逐渐把你整个人侵蚀、消磨掉了。从更长远来看,改变可以让头脑再次活跃而开阔起来。而随之带来的是,自从在纽约见到德妮丝之后,关于结束在三郡医院的工作,就此离开伯灵顿的问题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他反复思量,而每考量一次,离开的想法似乎就越坚定。当然,他知道他的决定在很大程度上出于对德妮丝的感情,在见她最后一面之前,他根本就没有想过离开伯灵顿。但是他问自己,一个人的职业选择里夹杂着对个人幸福方面的考虑,这难道有什么错吗?这并不是说他就此退出医疗系统,他只不过是改变一下执业的地点,将力气好好用到别处罢了。毕竟,一个人的生活是由各个不同部分组成的,在他找到了爱情的时候,却错失了她,那余下的生命可能会因之枯萎而显得毫无意义。拥有爱情,他可能会变成一个更好的人,变成一个更热忱而乐于奉献的人,因为人生已经完整了。又一次,他带着更为兴奋而期待的心情想念着德妮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