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晚上8:30~晚上11:00 (美国中部时间) 8(第2/4页)

那个孩子瞪大了眼睛看着他,用意大利语小声说了句:“对不起”。

格雷罗好不容易才让自己忍了下来。车上的其他人也许正看着呢。一个不小心,他就会再次引起别人的注意。于是,他只好拼命搜索从替他搞建筑项目的几个意大利人那儿学来的几句意大利语,尴尬地说:“你太吵了”。

那孩子认真地点点头。“是”。依然站在原地不动。

“好了,”格雷罗说,“没事了。快走吧!到一边儿去!”

“是。”那个孩子又答道,眼睛直愣愣地看着格雷罗,这让他觉得很不舒服。格雷罗突然想到这个孩子还有其他人也会登上2号航班。那,又能怎样。现在没有必要感情用事,什么都不能动摇他的决心。况且,到时候,等他一拉公文包外面的那个圆环,整架飞机都会被炸碎。还没等大家——尤其是孩子们——反应过来,一切就已经结束了。

那个男孩转身走了,回到他妈妈身边。

终于!大巴车开得比之前快了,现在正在加速!D·O·格雷罗从挡风玻璃向外看过去,前方路面上的车辆没之前那么多了,前面闪烁的车灯也在飞快地移动。他们也许可以……也许刚好……赶到机场,还来得及让他买份保险,而且不必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但时间还是很紧。他只求保险柜台那里人不要太多。

他发现那几个意大利小孩已经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暗自庆幸刚才没有招来不必要的注意。如果他真的打了那个孩子——差点儿就打了——大家一定会不依不饶。还好,他避免了一场风波。可惜,他在办理登机手续时有些引人注目,但现在想想,好像也没造成什么不可挽回的危害。

还是危害已经造成了?

新的顾虑又搅得他心神不宁。

大巴车开走后,万一那个好奇他怎么一件行李都没带的票务员又想起这事,怎么办?格雷罗知道自己当时显得很紧张,万一那个票务员留心了,肯定会对他产生怀疑。然后跟其他人说起这件事,说不定会告诉他的主管,那个主管兴许现在已经打电话给航空港了。就连此刻,某个人也许已经专等着大巴抵达航空港盘问格雷罗了——警察?要是打开并检查他仅有的小公文包,里面可装着确凿的证据呢。格雷罗第一次开始担心,万一事情败露了怎么办。可能会被逮捕、监禁。他暗下决心:他是不会让这一切发生的……如果被捕,如果眼看事情就要败露……他会使劲一拉皮包外面的圆线圈,把自己和身边的人全都炸个粉碎。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在公文包提手下面摸到了那个线圈,抓住它。这让他的心情稍稍平复下来……此时此刻,他试着转移注意力,想一些别的事。

不知道伊内兹有没有看到他的留言。

她看到了。

伊内兹·格雷罗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他们在51号大街那间脏乱不堪的公寓,脱掉鞋子休息一下酸痛的脚趾,然后换下已经被融雪打湿的大衣和头巾。她觉得好像有点儿感冒,浑身乏力。今天服务员的活儿比平时更难干,顾客非常挑剔,小费给的也少。况且她还没有适应这份工作,就更觉得痛苦难忍了。

两年前,格雷罗一家还住在郊区那套舒适宜人的房子里。那时的伊内兹虽然算不上漂亮,但一直给人很舒服的感觉,而且保养得很好。后来,时间很快便在她脸上留下沧桑的痕迹,以前显得颇为年轻的伊内兹如今看起来老了很多。如果伊内兹还在原来那个属于自己的家,今晚就可以好好泡个热水澡放松一下,以前心里每每有不痛快(格雷罗夫妇结婚以来常有不愉快发生),泡个澡就能管用。现在,他们住的公寓大厅尽头倒是有个浴室,不过是三家共用的,里面没有暖气,还四面漏风,墙壁已经开始剥落掉漆。洗澡用的是燃气热水器,放进去好几个25美分的硬币才能出热水。想想就觉得可怕。她决定还是在简陋的客厅坐一小会儿,然后就去睡觉。她根本不知道她丈夫上哪儿去了。

过了一会儿,她才看到客厅桌子上的那张字条。

我这几天不在家。要出趟门。希望能很快带来好消息,给你一个惊喜。

伊内兹觉得,凡是跟她丈夫相关的,很少会有什么惊喜。他行事总是难以捉摸,最近几天尤为古怪。好消息当然是一个惊喜,但她不敢相信格雷罗还能给她什么惊喜。伊内兹看过太多次她丈夫雄心勃勃准备大展宏图,结果却全都化为泡影,因此不敢相信成功还能再次垂青。

留言条的前半部分让她有点儿摸不着头脑。他“这几天不在家”是要去哪儿?同样让人困惑不解的是:他拿什么当钱花?前天晚上,格雷罗夫妇把他们在这世上仅有的钱全拿出来了。总共是22美元几美分。除了现金,他们只剩一件能典当的值钱东西了:那是伊内兹的一枚戒指,也是她妈妈的,之前她一直不同意把它当掉。也许,很快不当也得当了。

这22美元零几美分里,伊内兹拿走了14美元,用来买吃的、付房租定金。格雷罗把剩下的8美元和零钱装进兜里的那一刻,伊内兹看到了他脸上绝望的表情。

伊内兹打算先把这些疑问放到一边,按刚才计划的那样睡上一觉再说。她太累了,顾不上担心两个孩子现在过得怎么样。孩子们现在跟她姐姐一起住在克利夫兰,但她已经一个多星期没收到姐姐的来信了。她关掉客厅里的唯一一盏灯,走进拥挤而又简陋的卧室。

她不知道把睡衣放在哪儿了。快散架的衣柜里,有些东西似乎换了地方。终于,她在一个抽屉里找到了自己的睡衣,和她丈夫的三件衬衫放在一起。他只有这三件衬衣,所以不管他这次打算去哪儿,格雷罗并没有带换洗的衣物。这时,其中一件衬衣下面一张折起来的黄纸引起了她的注意。她把纸拿出来,打开。

这张黄纸其实是一张印好的表格,上面已经用打字机填好了内容。伊内兹手里拿的是用复印纸复印的副本。等她看明白这是一张什么表格之后,在床上坐了下来,百思不得其解。为了确认自己没有理解错,她把表格里的内容又读了一遍。

这是一张环美航空公司和D·O·“伯雷罗”签订的分期付款合同,她注意到格雷罗的名字写错了。合同上说“伯雷罗”已收到飞往罗马的经济舱往返机票一张,已缴纳47美元的定金,并承诺在24个月内将剩余的427美元连本带利分期偿清。

这说不通啊。

伊内兹盯着那份黄色表格,有些头晕。问题一个接一个在她脑子里打转。

他买机票做什么?就算要买,为什么是去罗马?机票钱呢?他不太可能分期付款,不过这一点至少还是可以理解的。D·O·格雷罗以前还许下过很多承诺,最终都无法兑现。对他来说,债多了不压身,伊内兹却常常为此发愁。抛开欠的这笔债不说,他付的那47美元的定金又是从哪儿来的?表格上写了收据,说明钱已经付过。但前天晚上,格雷罗还说他除了凑起来的那些钱,再没别的了啊。而且无论他还要做什么事,伊内兹知道他从来不会跟自己撒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