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晚上11:00~次日凌晨1:30(美国中部时间) 13

梅尔·贝克斯菲尔德正开车加速行驶,车上的无线电系统里传来地面管制召集航空港应急车辆赶快就位的声音。

“地面管制呼叫城市25。”

25是航空港消防主管的呼叫代号。

“我是城市25。地面请讲。”

“最新消息,大概35分钟后进入2类紧急情况。问题航班机身结构受损,如果30号跑道能用,飞机将在该跑道上着陆。如果不能用,改用25号跑道。”

无论何时,遇到已经发生事故,或有可能发生事故的情况,航空港管制员都会尽力避免在无线电中提到涉事航空公司的名字,通常会用“问题航班”代替。航空公司对这种事一向十分敏感,觉得公司名在这种语境下出现的次数越少越好。

话虽如此,梅尔知道,今晚发生的事一定会被媒体广为报道,甚至闹得全世界都知道。

“城市25回复地面管制。飞行员有没有要求在跑道上喷洒泡沫?”

“不要泡沫。重复,不要泡沫。”

不用泡沫说明飞机的起落架还可以正常使用,不需要机腹着陆。

梅尔知道,所有应急车辆——抽水消防车、抢险救援车还有医疗救护车——都会听从消防主管的指挥。消防主管有一个单独的无线电频道和这些车辆一一联系。一旦通知有紧急情况,所有人都不会坐着干等。他们遵循的原则是:及早准备,远好过手忙脚乱。应急人员现在一定在两条跑道之间的位置上各就各位,时刻准备出动。这一套应急程序可不是临时制定的。类似情形的每个步骤都在航空港的应急总规划里写得清清楚楚。

对话暂时停了下来,梅尔赶忙按下自己的无线电送话键。“移动1号呼叫地面管制。”

“移动1号,请讲。”

“那架困在30号跑道上的飞机,还有乔·帕特罗尼,有没有把这个新的紧急情况告诉他?”

“告诉了,我们正在用无线电联系。”

“帕特罗尼那边有什么进展?”

“他打算在20分钟内把碍事的飞机挪走。”

“他有把握吗?”

“够呛。”

梅尔想先等等再跟对方联系。这是他今晚第二次到机场上去。眼下,他一只手放在方向盘上,另一只放在无线电送话筒上。纷纷扬扬的大雪还在下个不停,能见度有限,他壮着胆子尽量把车开快一些。滑行灯和跑道灯像是黑暗中的指明灯,在车窗外一闪而过。他身旁的前排座位上坐着塔尼娅·利文斯顿,还有《芝加哥论坛报》的记者汤姆林森。

几分钟前,塔尼娅把写有“2号航班机上爆炸并准备返回林肯国际”这一消息的纸条递给梅尔时,梅尔立马从梅德伍德的一大帮居民当中抽身离开。塔尼娅跟在他身旁,一起朝电梯走去。他们搭电梯到两层楼下的地下车库,他的航空港专车就停在那里。要说此刻哪儿最需要梅尔坐镇,一定是30号跑道。梅尔在大厅熙攘的人群里一路挤过去,突然瞥见了那个《芝加哥论坛报》的记者,于是冲他简单丢下几个字——“跟我来。”梅尔欠汤姆林森一个人情,正是这位记者好心提醒他艾略特·弗里曼特尔的事——包括这位律师发下去的法律合同,还有随后的一番谎话——梅尔才得以扳回一局。汤姆林森有些犹豫,梅尔干脆利落地说:“我没时间废话。你要是不来,以后可别怨我。”汤姆林森听了二话不说,跟上他一起走了。

现在,他们都坐在车上,梅尔继续加速,准备超过前面正在滑行的飞机。塔尼娅把2号航班的消息又重复了一遍。

“先让我搞明白,”汤姆林森道,“只有一条跑道够长,而且方向也符合飞机要求,对不对?”

梅尔郁闷地说:“看来是这样没错。这样的跑道原本该有两条的。”

这三年来,他一直提议修一条和30号跑道平行的跑道,最终却不了了之。想到这里,梅尔心中一阵苦涩。航空港需要这条跑道。航空港的航班量越来越大,为了航班的安全,梅尔的报告必须尽快付诸实践,况且建一条跑道得花上两年之久呢。但事实证明,阻挠势力远大于执行力。资金还没到位,新跑道也没建起来。虽然梅尔一次次请愿,最后连动工开建都没获批。

在很多工程项目上,梅尔都可以拉拢航空港管理委员会,让他们买账。可在修新跑道这件事上,梅尔私下里跟他们一一谈过,他们也答应支持自己,可后来都又反悔了。按理说,航空港管理委员会的各个委员是不会受政治压力影响的,但实际上,他们的任命全凭市长一句话,而且大多数情况下,他们自己就是某政党出身。如果有人给市长施压,要求暂缓发行为航空港筹措资金的债券,因为有别的项目需要同等资金,但相比之下更有希望赢得选票,这种压力就会渗透进来。在提议修建新跑道这件事上,这种压力不仅仅渗了进来,而且曾经三次发挥影响。正如梅尔今晚早些时候想到的,在航空港建一座三层公共停车场(虽无必要但却能彰显政绩)的提议却没有被拦下来,真是莫大的讽刺。

到目前为止,梅尔只敢在私下开会的时候简单直率地聊聊这件事以及背后的政治意义。

“你说的这些我想全部用上。”汤姆林森尽力克制自己语气中的兴奋,作为一名记者,他知道这些都是绝佳的新闻素材。“可以吗?”

梅尔知道,这番话一旦见诸报端,他肯定会惹祸上身。可以想见,周一早上市政厅那边一定会打电话来兴师问罪。但总得有人实话实说吧,公众有权知道形势有多严峻。

“随你吧,”梅尔道,“我现在挺愿意让人把这些话传出去的。”

“我想也是。”坐在另一边的记者用探询的目光打量着梅尔,“有些话我说了你可别介意啊,今晚你的状态真是棒极了。就在刚才,你应付那个律师还有那些梅德伍德居民的时候。好像以前那个你又回来了。我已经很久都没听过你像今晚那样慷慨陈词了。”

梅尔目不斜视,还盯着前方的滑行道,等待一架正在左转的东航DC–8率先经过。可心里却在想:过去这一两年来,自己的行为举止是不像以前那么风风火火、精神抖擞了,但真有那么明显吗,别人全都看在眼里了?

梅尔身边坐着塔尼娅,离他很近,近到能让他感觉到她贴过来的温暖。塔尼娅柔声道:“咱们一直在谈……跑道、公众、梅德伍德,还有其他事……可我一直在想2号航班上的那些人。不知道他们此刻是什么感觉,害不害怕。”

“当然害怕,肯定的,”梅尔说,“只要他们精神正常,也知道发生了什么。换作是我,我也怕。”

他想起自己很久以前被困在海军战斗机里不断沉入海底时的可怕经历。脚上的旧伤像是被记忆唤醒了,突然一阵剧痛。刚才这一个小时内,他一直都处于亢奋状态,早已习惯不去理会脚上的不适。但和以往一样,过度劳累和精神紧张到头来只会让他痛上加痛。梅尔使劲咬了咬嘴唇,希望这一阵疼痛能减轻或是赶快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