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这天,阿芙洛狄忒到日出酒店的时间比平常早一些,她先去做了头发。一位酒店客人刚刚拆了发卷,萨维娜正把她的头发反梳成时髦的蓬松发型。

“帕帕科斯塔夫人,你好吗?”她一边忙一边抬头问。

“有点累,萨维娜。睡得不太好。”

“昨晚太热了,是吧?”

“我甚至都没合眼,今天会更热。”埃米内接口道。

阿芙洛狄忒强挤出一丝笑容。她们怎么会知道她家里的空调一直开着,十分凉爽。这闷热的天气并不是她失眠的原因。

“我们今天弄个什么发型呢?”埃米内问。

阿芙洛狄忒拆开她的发辫,头发滑过肩膀,垂到腰际,宛如融化的巧克力。她看着镜中的埃米内。

“我想剪发。”

“照旧?”

每隔六个星期,埃米内都会把阿芙洛狄忒的头发剪短半英寸,一连几年都是这样做的。

“不是。我想剪短。”

美发师听了有些吃惊。阿芙洛狄忒从镜子里看到了她吃惊的表情。这么多年来,她头发的长度从未变过,方便做成任何发型:发髻、发辫或塞浦路斯的传统发型。

“剪短?”

那位客人付账走了,萨维娜也走过来站在她身后。

“为什么?怎么剪?”她难以置信地问道。

阿芙洛狄忒从包里拿出一本杂志,交给她们。杂志上那位美国女演员的头发只到肩膀。

两个美发师站在那里仔细看杂志里的照片。埃米内捏起阿芙洛狄忒的一绺长发又放下。

“能做,”她说,“可你确定吗?”

“剪完后你肯定会大不相同!”

“萨瓦斯会怎么看?”

要是一个女人想做重大改变,她们总这样问,经验告诉她们,丈夫很少能接受这样的改变。

“我的头发我做主,”阿芙洛狄忒答,没有理会这个问题,“反正以后还会长起来。”

两个美发师惊讶地面面相觑,谁都没有说话。这么多年了,阿芙洛狄忒第一次提出给她的头发做这么大的改变,还不愿多谈,真是太奇怪了。可她们看得出来她是认真的。

埃米内把一件深色长袍罩在阿芙洛狄忒的白色长裙外,清洗她及腰的长发。虽然不情愿,可她还是拿起了剪刀。一绺绺十八英尺长、浓密又湿润的头发掉落在地上。她用专业的细致态度为她的头发剪出造型和不同层次,不时看看放在阿芙洛狄忒腿上的照片,确保效果一致。剪完后,她在阿芙洛狄忒的头发上卷了一些发卷,让她坐在加热罩下面。

阿芙洛狄忒看着萨维娜把她剪掉的深色头发扫成一堆,就好像看着她的最后一点童真消失殆尽。

四十五分钟后,计时器嘟的一声。埃米内熟练地拆掉发卷,阿芙洛狄忒要的发型做好了。

把头顶处的头发微微向后梳,再喷上一些发胶,就和图片里的发型一模一样了。

阿芙洛狄忒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笑了。

“给你看看后面的效果!”

萨维娜拿着一面小镜子站在她身后。她的头发轻拂耳垂,末端微微晃动。她脱掉长袍,新发型的整体效果一目了然。她的眼睛显得更大,脖子更长。现在,不管脖子上或耳朵上戴了什么珠宝,都会更加打眼。她从包里拿出一条蓝宝石项链戴上,和她那身低圆领白色长裙搭配在一起,整个人看起来明艳动人,美丽不可方物。

两位美发师站在一边看着她,眼神里带着羡慕。

“老天,老天,真美。”埃米内说。

“这就是我要的效果。”阿芙洛狄忒说,自从来到发廊,这是她第一次绽放笑容,“非常感谢你们。”

她在她们前面转了个圈,重新涂了唇膏,拥抱了她们两个,然后离开。她们很久没见过她这么高兴了。

弄头发的时间比她想象的稍长了一些,等她回到大厅,露台酒吧里已经来了不少人,她加快了脚步。

马科斯在入口处等阿芙洛狄忒,从这里他可以看到接待台后面的钟表。她迟到了,他对此并不惊讶。他有点怀疑她故意以此来引人注目。那天早些时候,萨瓦斯给他打电话,请(用“命令”更合适)他代他去参加鸡尾酒会,马科斯说这是他的荣幸。然而,这是萨瓦斯第一次要求马科斯去做他不愿意做的事。不过他没得选择。

晚上他提早去了一会儿。他穿了一件新做的西装,去休息室里把鞋子擦得闪闪发亮。看到墙上镜中的自己,他才意识到已经很久没理发了,只好向后一捋,拨开挡住脸的几绺头发。

就在他等阿芙洛狄忒的时候,两个女客人走过接待处。从深古铜色的皮肤和黄色的头发判断,他觉得她们应该是瑞典人。他能感觉到她们欣赏的眼神,其中一个还回头看了他一眼。

忽然,他的视线被另一个女人吸引了。那女人一袭白色长裙,正大步走过大厅。

如果不是那条熟悉的蓝宝石项链,马科斯几乎认不出阿芙洛狄忒了。当他意识到来人就是老板娘,连忙走上前去迎接她,带着十分自然的微笑。她的发型是新的,可还有些地方也不一样了。

“帕帕科斯塔夫人……”

阿芙洛狄忒停下脚步。 

“您丈夫要我今晚陪您……”

“我知道。”阿芙洛狄忒答。

马科斯强忍住,没有赞美她,因为他知道这样做的后果。今天晚上,老板娘必定比平常更希望与他保持距离。对此,他确定无疑。

他们拉开一米的距离,一起走进酒吧。有那么一段时间,他们一起和一群人说话,然后分开应酬了一个小时,每次看到阿芙洛狄忒露出茫然的目光,马科斯都会过去给她解围。有些客人不爱说话,还有的直言他们更想和男人交谈。

阿芙洛狄忒并非不感激他。

到了晚宴时间,他们两人被安排同坐主桌。一开始,他们只是僵硬地坐着,忙着和身边的人说话,之后,他们终于转向对方。

阿芙洛狄忒只能想到问马科斯一件事。她一直记着这件事。

“你的孩子出生了吗?”

“我的孩子?”他问道。

接下来一阵尴尬。她问了不该问的事吗?

“噢,你说的是玛丽亚的孩子!我妹妹的孩子!”

“啊!你妹妹……我还以为……”阿芙洛狄忒睁大眼睛。原来弄错了,她觉得自己有点笨。

“她两个星期前就生了。我外甥的名字和他外公的名字差不多。母子平安。”

又一阵尴尬。

“你以为我要当父亲了!”他脸上浮现出一抹灿烂的笑容,说话时,他的手就悬停在她手臂的上方,“我想我还没准备好。”

阿芙洛狄忒也笑了。她猜对了。这个男人并没准备好安定下来。

马科斯很聪明,没问她任何问题。这个话题告一段落,可在那一刻,他的手几乎触到了她的皮肤,她感觉他们之间的冷淡稍稍缓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