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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整个冬天,马科斯都在兑现他对赫里斯托斯的承诺。他弟弟每周总有一两次交给他一个用牛皮纸和绳子包装整齐的小包,上面的地址是那些早已移居伦敦的远房亲戚。每一个远走他乡的塞浦路斯人都十分怀念故土的水果,他们的朋友和家人会定期给他们寄去故乡的果子。在距家园两千英里的地方,他们要保留故乡的风味,需要依靠祖国的草木香料,家乡大山里的蜂蜜,以及自家果园里的橄榄油。他们怎么也想不明白,橄榄油在英国竟会被当成药物,只能在药店里买到一点点。

他把这些包裹放在公文包内,或者夹在腋下带进日出酒店。即便出门时碰到母亲,她也不会有丝毫的怀疑。她知道很多亲戚都盼着这些必需品,她也常去邮局邮寄。 

警察检查马科斯的几率微乎其微,这些包裹也不会引起怀疑。一来到月光夜总会,他首先进入保险库,取走前一天的现金,把那些包裹放进保险箱,再去银行存款。

如果赫里斯托斯需要这些包裹(有时候攒到三四个一起要),马科斯会把它们送到他打工的汽车修理厂。他从来不问里面装了什么。这样一来,他的良心无愧,双手也是干净的。

兄弟俩都明白,这些事情越保密越好。若是伊里妮问起(她偶尔依旧会询问),马科斯则凝视他母亲的眼睛,向她保证他们都很安全,他不会参与。

“我年纪大了,已经拿不动枪东奔西跑了。”一天,他一边喝甜度适中的咖啡,一边调笑道。

“可你只有——”

“二十九岁!妈妈,我已经老了!”

伊里妮笑了。

马科斯当然不老,可领导新合并运动的那个人已经上了年纪。一月底,格里瓦斯将军暴毙,时年七十四岁。

格里瓦斯的死并不意味着恐怖活动的终结。相反,希腊军政府开始派遣更多心腹军官进入塞浦路斯。他们一直都在寻找借口深入干预塞浦路斯内政。他们计划把马卡里奥斯赶下台,推举自己人上台,只要土耳其人能置身事外,他们很快就可以完成合并大业。这正是他们的如意算盘。

军队规模日益扩大,帕帕科斯塔的新酒店也已初具规模。天堂海滩酒店的巨大混凝土外壳在海上投下了硕大阴影。帕帕科斯塔眼中只有新酒店的美,其他酒店业主却被它的超高规模和丑陋外表所震撼。萨瓦斯要求所有人加班加点,所以每天都能看出进展。日出酒店的收入越多(尤其是月光夜总会的收入)新酒店的建造速度就越快。随着新酒店大楼高度的增加,他雇用了更多的劳工。

现在萨瓦斯很少出现在日出酒店,阿芙洛狄忒已不再介意。她意识到,她很盼望夜晚的来临。她不再视晚上的酒会为负担。每天晚上马科斯和她打招呼的方式都加深了这种感觉,他们一起去吃晚餐时,她的礼貌完全出于真心,并且感谢他为她拉出椅子。

春天来了,群山开满野花,田野里尽是翠绿的嫩枝,主厨提议庆祝一番。四月中旬,日出酒店举行了“告别冬日”主题晚宴。舞厅里装饰了华美的兰花、罂粟花和风信子,萨瓦斯甚至抽不出时间来参加这场活动。

这个冬季天气暖和,特罗多斯山只飘了零星小雪,布鲁切梅耶夫人每天依旧在黎明时分去游泳,她那看起来十分年轻的柔软身体划破了平静的海面。今晚,她坐在主桌马科斯的左边,健美的手臂依旧是去年晒成的古铜色。

当晚的特色是海鲜拼盘,带有由龙虾、海螯虾、扇贝制成的雕刻装饰。牡蛎从法国空运而来,还有鱼子酱和熏三文鱼。色香味俱全,让人胃口大开,斟酒侍者成功说服客人用香槟佐餐。

马科斯殷勤地照顾布鲁切梅耶夫人。整整半个小时,阿芙洛狄忒看到的都只是他的后背,她不得不和旁边一个上了年纪的塞浦路斯当地人聊天,这人曾是个政客,也是她父亲的好朋友。

“我很想念他,”那个人说,“真是个惊人的噩耗啊。”

“是啊,”阿芙洛狄忒答,希望这样的对话不会持续太长时间,“母亲至今依然没能从他去世的悲痛中走出来。”

“她现在一个人生活吗?”那人的妻子问。她探身过来,用富有穿透力的眼神看着阿芙洛狄忒。

“是的,”阿芙洛狄忒说,“她不想回塞浦路斯。我已经劝了她很多次了。”

“嗯,可以理解,毕竟发生了这么多事……”那个男人突然插嘴说,讨厌地影射到了她的亡兄。

接下来的几分钟,这三个人只是默默地吃东西。

“没准儿有了小帕帕科斯塔,她就会回心转意,”那位妻子欢快地说,“我恨不得每天都守在我可爱的孙子身边。”

阿芙洛狄忒知道她母亲不喜欢这个女人,现在她知道为什么了。

“我认为她的决定很正确,她不会后悔,”那位丈夫道,“这里不再安全了。现在谣言满天飞,谁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

阿芙洛狄忒问道:“谣言?”

“少用你那些烦心事打扰帕帕科斯塔夫人,”妻子插话,“我肯定她对现在的局势早有耳闻。”

又是一阵停顿。

恰在此时,阿芙洛狄忒感觉有什么东西碰了碰她的肩膀。是马科斯,为了吸引她的注意。

“帕帕科斯塔夫人,”他说,“请看!”

他伸出一只手;手掌里有一颗小小的珍珠,和剥开的豌豆差不多大。

“差点崩断我的牙,”他满脸堆笑,“是从我的牡蛎里找到的!”

他把珍珠放进香槟杯里清洗干净,用叉子捞出,再用餐巾擦干,送到阿芙洛狄忒面前。

“送给您。”他说,“这是来自海浪之下的奇迹。正如塞浦路斯岛之女神阿芙洛狄忒。”

阿芙洛狄忒微微有些脸红。在过去几年里,萨瓦斯送过她几十套珠宝,可没有哪件如此美丽。她从他的手掌里拿起珍珠,仔细观看。这枚珍珠形状粗糙,纹理却很光滑,依旧带着香槟的凉意。

“谢谢,”她发自内心地说,“我一定珍藏。”

她把珍珠放进钱包中,表示所言不假。她有些心跳加速。

客人们尽情品尝了海鲜大餐,接下来是甜点。前政客和他的妻子没有继续品尝就起身回尼科西亚了。去那里可谓一段漫长的行程,他整晚都在为此忧心。

“现在走在路上都不安全了。”他临走时对阿芙洛狄忒说。

阿芙洛狄忒很少离开繁华的法马古斯塔。她不是去逛商店就是去日出酒店,开车几百码就能到家,一向只听音乐频道,对新闻时事漠不关心。她几乎和那些游客一样与世隔绝,终日都在无忧无虑地生活。

那对夫妇一走远,阿芙洛狄忒就向马科斯打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