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堡的巡礼 08(第2/4页)

采邑主教显然曾经抽出时间去看望他的私人顾问,这是礼节,再说他的避暑宅子在塞兰,如今成了克科里工厂,去一趟很方便。一个世纪以后欧洲大陆的第一辆机车就是在那里诞生的。无论是城堡里的老爷,还是他花园里的树木飞鸟(高高的炉子很快将在那里日夜燃烧),都没有想到采邑主教的拜访,就像他们从来没有想到曾在这里徜徉的史前巨兽会把它们的足迹和骨殖留在大河的泥泞里,对我们来说只比一八三五年的火车车头更古老一些而已。在这个世纪,来游玩的贵宾很多。斯帕就像这个洛可可风格贵族领地中的摩纳哥,以它的温泉休养地特别是它的赌场吸引了上流社会的人物,城堡的老爷从中拿走十分之一的捐税。可以估计到,某个从巴黎来或是到巴黎去的显赫过客,取道那慕尔的大路,在福雷马尔歇脚让他们的马匹喘一喘气,同时从当年的市长及其私人顾问那里得到饮料和殷勤的致意。

在这些旅客当中身份最为显赫的行路时隐姓埋名,将近一七一八年,彼得大帝尽管穿的棕色衣服没有领子也没有袖子,假发上也没有扑粉,但却是个专制君王,他的脸时而抽搐一下,显得捉摸不透而又阴森可怕。市长必然让这个人参观了全城所有的工场。彼得大帝利用他旅行的机会推动俄国的工业化。这位木匠出身的君主把他的儿子处死了,认为他保守落后,其实他本人更像一个拿刀弄锤的匠人,跟他那些胆小怕事的继承人不一样,后者都死在叶卡捷琳堡的一个地窖里。到一七七八年,法尔肯施泰因伯爵,也就是自由派的君主约瑟夫二世又是一个来参观工场和收容院的尊贵客人,他也让主人忙得不可开交,不过他姐姐玛丽-安托瓦内特的出言无忌和胖妹夫的懒惰麻木已占了他不少的心力。再早一些,哈加宫的伯爵,就是意大利的供应商一边叹气一边说的“买的东西多,付的钱少的那个人”,别称路斯塔夫三世,生来擅长艺术和寻欢作乐,他到斯德哥尔摩歌剧院的化装舞会去,在那里,一发火枪子弹穿透了他的化装上衣,打中了他的肚子,正倒下时被他的心腹冯·艾森扶住了。在这些到福雷马尔留连踟躇、欣赏美丽景色的旅客中间,我要配合其堂皇的派头,隆重地提到一个塞伽尔骑士,又名贾科莫·卡萨诺瓦,他曾有好几次匆匆穿过列日城,最初是骑马飞驰而过,因为他得了花柳病,急着要到德国去找一个好大夫。后来就更为匆忙了,他要让他的新情妇——一个十七岁的布鲁塞尔姑娘逃脱她家里人的追逐。

姑且先不说那些顺乎常情的过客,人们肯定地说十八世纪这城堡曾有两次被外国军队占据过,但说不准是在西班牙王位继承战、波兰王位继承战、奥地利王位继承战还是在七年战争时期发生的,也说不准占领者是奥地利人、普鲁士人、为英国国王陛下服役的汉诺威人还是法国人,但那是个连打仗也讲究分寸的战争年代,住在城堡里的那些先生行为举止显然还规矩有礼。也许几个汉诺威人用羽管键琴为城堡女主人吟唱拉莫的乐曲伴奏,还有几位微醺的火枪手在路易-菲利普或者让-德尼划出来的甬路上跳舞,他们以为这些甬路还能留存一百年哩。至于社会底层,在郁金香方方的时代,他们习惯于打家劫舍,或多或少用暴力手段把姑娘抢夺过来。

有关另外一个路易-约瑟夫或让-巴蒂斯特,福雷马尔城堡建造者的儿子或孙子(我手头的文件互相矛盾,必须作许多研究工作才能得出明确答案,这并不值得),从传说中我们可以知道三件事:他是一个鳏夫,当上了圣约翰教会的土地资源议事司铎,这也就是说他可以经手该教会的收益。他对文学的兴趣很浓。佃农恨他,他死的时候农民额手称庆,狂欢了好几天。文学方面的兴趣似乎不能如人们想象的那样,说明他的人品。姑且就叫他让-巴蒂斯特吧,当然很容易重新整理一下他的藏书,无论是在福雷马尔城堡的还是在城里他的教堂附近某处住宅里。所有拉丁文作者作品和一些希腊文作者的书,虽然这些大概都是经达西埃夫人翻译过来的。有具备神学知识的司铎的必备读物和教文著作,如果这位让-巴蒂斯特的思想很深刻,他就有莱布尼茨和马勒布朗什的作品,但决不会有斯宾诺莎,后者被认为过于亵渎宗教。有路易十四那个世纪所有大作家的作品,加上有关纹章学的论文和一些游记。在当代作家中,也许有丰特奈尔,让-巴蒂斯特·卢梭的《颂诗》,伏尔泰的优秀作品,例如《高雅的庙堂》或《查理十二的历史》,一定会有他的《悲剧集》。如果司铎还关注那种恣肆放纵的文学作品,而且觉得卡杜尔和马提亚尔还不够劲,那么大概有毕龙的作品,以及精装的《童贞女》,在书脊上端端正正地印着一个严肃的书名,但也许没有《天真汉》,这部作品显然是超出底线了。这些优秀的作品,连同其中的爱情作品,培育了那些有识之士,使他们摆脱了当时的偏见,教他们为自己去思考,有时候要为反对自己而思考。这些品味高尚的人遇到不幸时,用塞内卡的作品安慰自己或是用拉辛的“人心精微”来教育自己,这是再好也没有的事。但时常阅读这些作品只不过证明了受的是一种合乎规矩的教育,能够在饭桌上引证贺拉斯和莫里哀,在不容辩驳的权威底下加上一点人情事理的评论,并且能够像一个深知底细的人那样谈论家谱世系和当地的历史。

农民们对让-巴蒂斯特的仇恨也并不能证明什么,他也许是个贪婪小气或者粗鲁凶暴的主人,不仅是一个自大傲慢的绅士,还是一个高傲镇静的教士;也许正相反,是个循规蹈矩的地主,但冷淡孤介,缺少能令无赖恶棍都显得面目可亲的圆滑变通。不管他生性如何,一想到这个垂死之人从打开的窗户里听到他即将到来的死亡引起了欢笑和喧闹,我还是对他充满了怜悯。这个让-巴蒂斯特好像跟他的亲人和佃户相处得都不好,他把福雷马尔城堡留给了他的两个女管家。有关十八世纪一位议事司铎的传言,引出了两个戴着齐楚的头巾、穿着长袜的可爱女性,她们每天早上给慈爱的主人送去巧克力。但是波拉埃尔家的两位小姐也许已经超过了给教士做女佣的年龄,而且道德操守很严。她们的名字只在福雷马尔城堡主人的名单上匆匆出现了一段时期,血缘上的继承人用了一点手腕又把所有权收了回去。作为交换条件,她们大概得到了一些现款,买了一所长满忍冬的小白房子,或者在她们以前的相好里各自选择了一个丈夫。这些事都说不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