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2/5页)

“先生,无论何时,无论白天或黑夜,他们中没有人能逃脱我们的抓捕。我们知道他们每个小时正在做的事。”他宣称。听到这话,上级屈尊一笑。一个像总巡官希特这样有名气的警官能说出如此美妙的话,显然是非常正确的事。上级相信他所说的,因为他说的与上级的看法是一致的。他的明智是当官的才有的,否则他不会认为这是个理论问题,他会根据实际经验加以考虑,罪犯和警察之间的关系异常复杂,任何行动都有可能在中途夭折,或者在行动中出现时空断点。对一名无政府主义分子可以进行极为密切的监视,即便如此,也常会出现被监视对象失踪数个小时的情况,在这段失踪期间,往往会发生可悲的案件(一般是爆炸案件)。但上级总是陶醉于光鲜的表面现象,所以微笑了。总巡官希特是处理无政府主义分子方面的主要专家,他此时回想起了上级的微笑,这让他感到非常恼火。

这不是第一次这位杰出专家因回忆往事而丧失他一贯享有的平静。那天上午就出现了另一次。当时他被紧急地叫进警察局副局长的私人办公室,这让他感到无法掩盖的惊讶。一想到这件事,他就非常恼火。作为一名事业有成的人,他的本能早就告诫他必须遵守的一般法则,不仅成就是名声,风度也是名声。当那份电报送到他面前的时候,他觉得自己的风度并不好。他圆睁双目大呼道:“这不可能!”此举立即招致一个无法辩驳的报复,副局长在大声朗读了电报原文后,把电报扔在桌子上,并用指尖用力地按着。被食指尖压着,肯定会很不舒服的。还肯定会受到严重的伤害。还有一点更加严重,总巡官希特意识到自己当时没能扭转不利局面,他本应该承认犯了错误。

“有一件事我可以马上告诉你:我们与此事有关。”

他是个好侦探,一直都很诚实,但他在这件事上认为,只有死硬不承认才对他的名声有利。另一方面,他告诫自己,如果让外人干预这件事,那也将损害自己的名声。跟其他职业一样,警察视外人是祸害。副局长说话的腔调异常刻薄,他听了后感到很紧张。

自早餐以来,总巡官希特还没有来得及吃点什么。

他立即进行现场勘察。格林尼治公园的肮脏雾气,他吞下去不少。此后,他去了医院。当调查完成之后,他一点吃饭的胃口都没有了。在医院的一个房间内,桌上的塑料布被揭开了,他看见了一具残破的人体,这让他感到异常震惊,因为他不是专业医生,还不习惯看这样的场面。

桌子上还摆着另一块当桌布用的塑料布,这块塑料布包着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除了烧焦的、染着人血的破衣服之外,还有一堆可供食人节享用的原料。看到这样的场面,只有意志非常坚定的人才能站着不退缩。总巡官希特是他的部门里最能干的警官,他站住了,但他驻足不前只有一分钟的时间。一名穿警察制服的巡警斜眼看着这堆东西,用麻木的语气说了一句简洁明了的话:

“死者的残部都在这儿了,非常不好收集。”

这名巡警是爆炸后第一个到场的人,他描述了当时的情况。浓雾中他好像看到了一道闪电。当时,他正站在公园的威廉王街入口处与门卫交谈。爆炸的冲击波使他耳鸣。他钻入树林直奔天文台。“我的两条腿实在不能跑得更快了。”这句话他重复了两遍。

总巡官希特一边听着巡警讲话,一边弯腰查看桌上的东西,举止异常小心翼翼,面带恐惧之色。医院的搬运工和另一个男人把塑料布的四角展开,退到一旁站定。总巡官希特开始用眼睛在这堆破烂中搜寻,这堆破烂好像是从垃圾堆和破布商店收集来的一样。

“你用了铁铲。”他评论道,因为他看见了四处撒布的沙子、棕色的小块树皮、像针一样细小的木屑。

“必须把东西收集在一处,”那名麻木的巡警说,“我让门卫取来一把铁铲。当我在地上铲东西的时候,他把头靠在树上,好像难受得要命。”

总巡官谨慎地在桌前弯腰检查,努力地压制住喉咙里难受的感觉。爆炸的破坏力极大,死者被炸成了不可名状的碎片,他觉得这太残酷了,不过他的理智告诉他,爆炸是像闪电一样在瞬间发生的。无论死者是谁,肯定立即就死掉了。然后,有一点仍然令人难以置信,一个人能在没有经历极度痛苦的情况下,便被肢解成这种程度。总巡官希特不是生理学家,更不是哲学家,但他能克服世俗时间观念的影响,被一种同情心感动了,这种同情心其实是另一种形式的恐惧。一瞬间的事!他记得自己在通俗读物上看到的有关漫长噩梦中突然惊醒的故事情节,他此后的生活里总是强烈地想起一个可怕的场面,场面中有一个快要淹死的人把头伸出水面做最后一次挣扎和尖叫。这些在意识中存在的难以解释的神秘事情,总是困扰着总巡官希特,他后来竟然形成了一种可怕的念头,几代人的皮肉痛苦和精神折磨可以被包含在两次相邻的眨眼之间。与此同时,总巡官继续查看桌子上的东西,虽然脸色平静,但略带焦虑神色,就好像穷人为准备一顿便宜的周末晚餐去肉铺挑选猪下水一样。他是一位训练有素的优秀侦探,从始至终不放过蛛丝马迹,无论那位巡官在旁边如何喋喋不休地饶舌。

“那家伙长着金发,”最后的目击者平静地说,在停顿了一下后又继续说道,“有位老妇人对巡官说,她看见一个金发郎走出了梅茨上车站。”巡官又停顿了一下,“这个人长着金发。她看见从车站里走出两个人,”巡官缓慢地继续说道,“她不能确定这两人是一起的。她记不住那个大个子的模样,另一个是个金发少年,个头矮,手里拿着一个油漆罐。”巡官把话说完了。

“认识那个妇人吗?”总巡官低声问道,但他的眼睛仍然盯着桌子上的东西,此时他心里隐约有一种感觉,他要找的人恐怕永远也找不到了。

“我认识。她是一位退休酒店老板家的管家,有时去公园街的教堂做礼拜。”巡官语气沉重地说道,在停顿了一下后,斜眼看了看桌面。过了一会儿,他突然又开口说道:“噢,他就在这里——这些就是我当时能找到的。金发。小个子。看这只脚,我先后拾起两条腿。他的残体散布很广,都不知道从哪里开始才好。”

巡官停止了说话,他的圆脸上布满了天真的、自鸣得意的微笑,给人一种幼稚的印象。

巡官停止了说话,一丝天真的、自鸣得意的微笑给他的那张圆脸赋予了一种幼稚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