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4/5页)

虽然总巡官希特对胆敢说这番话的灵魂充满了健壮的蔑视,但内心仍然被其中的残暴的暗示所触动。他无法做到无动于衷,因为他实在是见过太多的残暴场面,知道太多的残暴细节。暮色给这条窄巷披上险恶的色彩,那个虚弱的小个子,背靠着墙壁,用微弱但自信的语气讲着话。他站在精力充沛、生命力顽强的总巡官希特面前,显得异常可怜,简直就不值得继续生存下去,可这才是个凶险的征兆,因为他既然生活得如此可悲,那他根本就不怕马上死去。可是生命力仍然强烈地支撑着他,他的额头冒出了细小的汗珠,心头涌出一股恶心的感觉。左右两侧的街道,虽然看不见,但城市的嘈杂声和车轮的轰鸣声沿着这条肮脏的曲折窄巷传到了他的耳朵里,他听到了一种珍贵的熟悉和具有震撼力的甜蜜。他是个人,但总巡官希特也是个人,他是不会容忍这番话的。

“这话吓孩子还行,”他说道,“我最终还是要抓你的。”

这话说得很好,他说的时候不仅没有嘲笑,反而非常平静。

“毫无疑问,”对方回答道,“但像眼前这样的机会是不会再有的了,这点请相信我。对有真正信仰的人来说,这是个自我牺牲的机会。你也许找不到另一个如此合适、充满人情味的机会了。这里连猫都没有,这些可恨的旧房子能在你站的那个地方堆一大堆。只花费如此少的生命和财产代价就能抓住我,你再也找不到这样的机会了。要知道,你是受雇来保护生命和财产的。”

“你不要以为我是傻子,”总巡官坚定地说道,“如果我现在抓你,咱俩只能同归于尽。”

“哈!那动手吧!”

“你可能知道我们这一边肯定会赢。我有必要指出一点,你们中的某些人会被我们像对待疯狗那样当场杀死,那就是结局。可是我根本不知道你想赢得什么,我相信你自己也不知道。这场比赛永远也给不了你想要的东西。”

“你也许说的是对的,但现在只有你从这场比赛中获利了,而且很轻松就得手了。我不想提及你的工资,但如果你不知道我们想要的,你根本无法获得你现有的名气。”

“那么,你到底想要什么?”总巡官希特马上问道,语气带着轻蔑,就好像一个忙着赶路的人发现自己正在浪费时间似的。

这位技艺精湛的无政府主义分子用微笑做回答,可那两片惨白的薄唇都没有张开。这位有名望的总巡官感到了自己有一定的优势,于是竖起了一个手指做警告。

“放弃吧——无论你想要什么,”他劝告道,但语气并不和善,就好像他不打算劝诱一个大盗贼一样。“放弃吧,你会发现我们有太多的人想抓你。”

一直挂在教授嘴唇上的微笑顿时战栗起来,就好像那微笑背后的讽刺精神已经失去了自信。总巡官希特继续说道:

“你不相信我?好吧,看看你的周围,都是我们的人。总之,你们没有把事情做好。你们总是把事情搞到一团糟。为什么?盗贼之所以饿肚子,是因为他们没有把事情做好。”

听到面前这人的背后有多得不可战胜的众多帮手,教授的心中涌出一股阴郁的愤慨。他的微笑不仅不再神秘,而且也没有了轻蔑的味道。人数众多肯定难以抵抗,众人团结一致很难被打败。想到这些,恐惧浮现于他那不祥的孤独中。他的嘴唇开始战栗,战栗了一会儿之后,他才断断续续地说道:

“我干得比你干得好。”

“就说到这里吧。”总巡官匆忙地打断了对方。教授这次笑出声来了,他边走边笑,但他的笑声并不长。原来那个满脸沮丧、可怜的小男人终于走出了窄巷,走进了繁忙的主干道上。他无精打采地走着,继续走着,对他此时的心情来说,老天爷是刮风下雨或是阳光明媚都已经不重要。另一方面,总巡官希特看着小男人走远,他转身迈着既坚定又敏捷的步伐走出了窄巷,恶劣的天气对他来说已经不重要,因为他意识到自己拥有这个世界委任给他的使命,以及伙伴们给他的道德支援。他感觉这个星球上的所有人都在支持他——包括这座巨大城市中的居民,包括这个国家的所有人口,包括这个星球上数以百万人挣扎着生活下来的人类——甚至盗贼和乞丐都在支持他。对,盗贼在这件案例中肯定是支持他的。由于他所感到的自由获得了广泛的支持,于是他在解决具体问题时便采取了强硬的态度。

总巡官首先要解决的问题是自己的顶头上司、警察局副局长。这是个古老的问题,忠诚可靠的雇员经常遇到。所有人都有反抗权威的倾向,仅此而已。说实话,总巡官希特不太重视无政府主义。他觉得无政府主义的重要性不大,从来没有给予严肃的对待。在他眼里,无政府主义就是混乱,这种混乱绝对不是喝醉酒产生的那种混乱,因为醉酒意味着对欢宴有美好的感觉和向往之情。虽说无政府主义分子是罪犯,但不能独自成为一类——他们毫无品味。总巡官希特走着走着,想起了教授,他从牙齿缝中咕哝道:

“疯子。”

抓盗贼是另一回事。它很像体育比赛项目,在非常简单的规则下,最强的人夺取胜利。对付无政府主义分子是没有规则的。这不符合总巡官的口味。没有规则太愚蠢了,但这种愚蠢让公众激动,不仅影响了社会上的大人物,还牵扯上了国际关系。总巡官走着,走着,脸色逐渐变得僵硬、残忍。他逐一地审视了他知道的无政府主义分子。与刚才这个窃贼相比,这些反政府分子的勇气连他的一半都没有。不是一半,是连十分之一都不到。

总巡官回到总部,立即来到副局长的私人办公室。副局长拿着钢笔,俯身坐在堆满文件的书桌前,仿佛在向一只用铜和水晶制成的大墨水瓶做礼拜。传话筒就像蛇一样把副局长的头与他的木椅子背连着一起,传话筒张开的大嘴似乎随时要咬他的胳膊肘一口。他坐着没动,仅抬了抬眼睛,他的眼睑比他的脸色还要黑,上面尽是皱纹。报告送上来了:每个无政府主义分子都有相应的说明。

副局长在说完这段话后,低头签署了两份文件,放下手中的钢笔,后背靠在椅子背上,用挑剔的目光打量着这位出了名的下属。总巡官稳稳地站着,态度恭敬但深藏不露。

“我猜你说对了,”副局长说道,“你曾经告诉我伦敦的无政府主义分子与此无关。我很欣赏你的手下对他们的严密监视。可是,这等于是向公众承认无知。”

副局长说这番话的语气是从容不迫,态度也很谨慎。他的思路似乎在讲完一个词后必须要休息一会儿才能继续下去,仿佛他在一潭谬误之中正在选择下一块踏脚石。“除非你从格林尼治带回来一些有价值的东西。”他补充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