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3/4页)

“我总是有自己的见解。”副局长开口了。

“哈!见解。当然你有自己的见解,但你的直接动机是什么?”

“埃塞雷德先生,我该怎样说呢?新人看不惯老方法。想掌握第一手材料。有点不耐烦。我干过这活,但这次穿的甲胄不同了,把我身上一两处嫩肉磨痛了。”

“我希望你能成功。”大人物说道,友善地伸出手,很柔软,手掌相当宽大有力,好像是一个发了家的农夫的手。副局长与大人物握手道别。

在外屋,“回头见”孤独地站在桌子旁边等待。看到副局长走出来,马上上前迎接,被副局长轻松愉快的心情所感染。

“怎样?满意吗?”他假装关切地问。

“太满意了。我要永远感谢你。”副局长回答说,但他的长脸显得很僵硬,与对方的面部特征截然不同,因为对方似乎永远都是满脸堆笑。

“好极了。但言归正传,他提出渔业国有化法案时,有好些人攻击他,你根本想象不出他会有多么生气。他们说这是社会革命的开始。当然,那确实是个革命措施。但那些家伙一点规矩都没有,完全是个人攻击……”

“我在报上看到了。”副局长评论道。

“可恨吧?你想象不到他每天要干多少工作。工作全都是他自己做,他似乎不相信那些渔民。”

“尽管他很忙,但仍然给我的这条小鱼整整半个小时的时间。”副局长反驳道。

“小鱼?真的吗?我很高兴听到你这么说。但很遗憾你没能很好地对付那条小鱼。这场争斗耗费了他非常大的精力,他已经精疲力竭了。我能感觉得到,走回来的路上,他靠在我的胳膊上走。我怀疑他走在街上是否安全。下午马林斯把他的人都派遣过来了。每根电线杆下都有巡警。从这里到宫院的路上,我们遇到的每两个人中就有一个显然是侦探。他走了没多久就变得惊慌不安。我觉得,外国流氓很可能不会向他投掷什么东西——你说是不是?那会是国家的灾难。国家不能没有他。”

“你忘说自己了。他当时靠在你的胳膊上走,”副局长冰冷地提醒道,“你俩会死在一起的。”

“这种方式能让年轻人轻松地成为历史人物,但英国大臣被刺杀就不是小事件了。不过,严肃地说……”

“如果你想成为历史人物,我恐怕你必须做点什么事。严肃地说,你俩都没有危险,但过度工作才是你俩的危险。”

“回头见”是个容易激动的人,听了这话咧嘴笑了。

“英国的渔业杀不死我。我已经习惯晚上加班了。”他用轻浮的口气说道。但他立即对这个说法感到后悔,开始像政客那样假装出闷闷不乐的样子。副局长此时已经戴上了一只手套,“他有大智慧,能承受工作压力。我担心的是他的精神状态。那些反对派,在野蛮的奇斯曼领导下,每天晚上都侮辱他。”

“如果他坚持要搞革命,情况只能如此!”副局长低声咕哝道。

在副局长那平静的、怀疑的审视下激动起来,富有革命性的“回头见”抗议道:“时机已经到来了,他是唯一能委以这项重任的伟大人物。”走廊远处有铃声急促地响了起来,这位热爱工作的年轻人立即警觉起来,竖起耳朵仔细听动静。“他要走了。”他轻声地说道,然后抓起帽子,从屋子里消失了。

副局长从另一道门离开了,但不像那个年轻人那样欢蹦乱跳。他再次跨过宽敞的大街,走过一条狭窄的街道,再次急匆匆地走入自己部门的大楼。他加快脚步走到私人办公室的门前。刚把门关上,他便开始扫视自己的书桌。他站了一会儿后,在办公室里走动起来,在地板上寻找了一会儿什么东西,然后坐在自己的椅子上,按了一下铃,等着来人。

“总巡官希特走了吗?”

“先生,他是走了,半小时前。”

他点了点头说:“正合适。”他静静地坐着,推了推帽子,露出了前额,他想到,可恶的希特把唯一的物证拿走了。但他这样想并无敌意。老警察享有各种自由。那块缝着地址的大衣碎布肯定是不能随手乱放的东西。副局长从心中对总巡官希特的不信任想法驱赶走后,坐下来给妻子写了一封短信,要求她向米凯利斯的女恩主道歉,因为他们原计划要共进晚餐。

他走进一个挂着门帘的凹室,里面有盥洗盆,一排挂衣服木栓和衣架子。他挑了一件短上衣穿上,又戴上一顶圆礼帽,这一套装束非常适合他那严酷的褐色脸庞。他退回灯光明亮的办公室,样子就像冷静的、沉思中的堂吉诃德,简直就是个双眼深陷的狂热分子,一副处心积虑的架势。他迅速离开日常的工作场所,就像一个不显眼的黑影。他走到街上,街上就像是抽干了水的养鱼池。黑暗和阴郁包围着他。房屋的墙壁是潮湿的,道路上的烂泥闪着鬼火。他从查令十字火车站旁边的一条狭窄的街道走出来,出现在斯特兰德大街上,这条大街的特征实在与他太般配了。夜晚,在这条大街黑暗的角落里有行迹怪异的外国人出没,他或许看上去就是其中的一员。

他走到人行道上一处马车站,等待马车的到来。街上熙熙攘攘,光怪陆离,他有一双老练的眼睛,辨识出有一驾双轮双座马车正在驶近。他没有招呼那马车,当马车的低矮踏脚板滑行到他脚下的路缘石边的时候,他身手敏捷地躲过马上的大轮子,钻进马车里。如果不是他拉开小窗户开口讲话,懒散的车夫甚至还不知道已经有人上了马车。

马车没走多远的路程,在一个信号灯前突然停下了,停车的地点并无特别之处,在两个路灯之间,后面有一家大型布匹商店——这家商店已经晚上关门了,一长排橱窗都拉上了波纹铁制护窗板。他拉开小窗户,给了一枚硬币做车费,然后下车走了。车夫感觉他就像个离奇怪异的鬼灵似的。车夫摸了一下那硬币,硬币大得令他满意,他不是书呆子,知道硬币不会在衣兜里变成枯树叶,这下放心了。收费就是他的职业,此外的事他就关心不多了。看他猛地掉转马头的架势,就知道他的人生哲学是什么了。

副局长这时已经走进了街道拐角处一家小意大利餐厅,并且还向侍者点好了菜——这样的小餐厅对饥饿的人来说是很有诱惑力的,餐厅长长的、窄窄的,有可观景的镜子,餐桌布还是白色的。虽然餐厅里没有新鲜空气,但给顾客一种属于自己的气氛——在这种气氛里,烂烹饪术可以尽情地愚弄极度饥饿的可怜汉。在如此不伦不类的吃饭环境里,副局长开始思考起自己的行动计划,他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个副局长了。他除了有孤独感之外,还有了一种邪恶的自由感,他感到相当愉快。他草草吃完饭,付了饭费,等着找零钱。这时,他在一面镜子里看到自己的形象,那副外国人的模样让他也大吃一惊。他用忧郁的、好奇的眼光打量着自己。突然,他似乎获得了什么灵感,把自己短上衣的衣领竖了起来。他对这个举动很满意,接着又把自己的黑胡须向上弯了弯。这些小变化,使他的面貌出现了微妙的修整,他对此感到很满意。“这很好,”他想到,“我要把水搅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