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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亲相爱,相亲相爱……”

这一瞬间,良多感到羞愧,与此同时,内心深处涌出温暖的情愫。这种情愫以前也曾体会过。早就不记得因为什么,只记得自己就一些琐碎的小事跟妻子起了争执。那时尚且年幼的庆多就这般牵起两人的手,嘴里说着“相亲相爱”,想让两人和好。

那时良多也是这样的情愫,羞愧又温暖,还有一丝困惑。

良多凝视着庆多的侧脸,视线越过庆多的头,对上了绿的眼眸。

绿的双眼已经被泪水打湿。

庆多是不是敏感地察觉到今晚的父母有些反常,所以才念叨着“相亲相爱”?

良多很想问问妻子,但终究只是沉默着,凝视着妻子的眼睛。

前桥中央综合医院的事务部长秋山说过,也可以派鉴定人和见证人直接上门进行DNA亲子鉴定。考虑到工作上的安排,良多觉得这样挺好。但绿极其少见地提出了反对意见,态度坚决。

她强调“不喜欢让穿白大褂的人进自己家门”。良多何尝不知,穿白大褂根本不是反对的真正理由。她只是想让这些来冷酷无情地“判决”自己亲子关系的人,离自己的家越远越好。

最终决定在周六的傍晚,由良多抽空带上一家三口去市中心的研究所进行鉴定。在公司里告知波留奈周六要早些走的时候,被反问了一句:“呀,最近很频繁啊。是你家孩子出什么事了吗?”波留奈这敏锐的洞察力,让良多心中一乱。他压下心底的慌乱,只是简短地回了句“没事”。

市中心的研究所就像科幻电影里会出现的那种了无生趣的建筑,冰冷而阴暗。

夫妇二人把庆多夹在中间,并排走在除了实用一无是处的亚麻油毡地板上。这是一条昏暗的走廊,墙上写着“节约用电,调低照明”,但这也实在太过昏暗、阴沉了些。

与良多的心情恰恰相反,庆多因为难得跟父母亲一同出门,心情十分愉悦,两只小手被父母紧握着,不停跳起。

走廊里回荡着庆多的欢呼声,这让良多和绿阴郁的心情也稍微轻松了些。

只是,根据鉴定结果的好坏,也许再听到庆多的声音就是另一番心境了。一边拉起庆多变重的身躯,良多意识到自己的脚步也越来越沉重。良多安慰着自己,自己是A型血,绿是O型血,而庆多是A型血。没问题的,抱错孩子这种事一定不会发生在自己家。

DNA亲子鉴定是在一个类似医院诊疗室的房间里进行的。墙壁、地板都是一片白,空气中充斥着好像消毒水的药品气味。有两个穿着白大褂的男人,还有一个身着西服的男人。据说身着西服的是见证人,也就是来证明此次鉴定是公正、公平的人。

他们先让良多坐在一张圆形椅子上,用棉棒从他口中采取黏膜。虽然之前自己已经表示过拒绝,可棉棒放入口中的瞬间,闪光灯一闪,还是被留下了一张“证据照”。接下来是绿,最后是庆多。

庆多一见这仿佛是医院的房间就开始紧张了。绿握紧他的手,安抚说只要跟自己做一样的动作就好,一点都不疼。庆多乖巧地坐在圆形椅子上,张大了嘴巴。

“请孩子的母亲站到那边。”

听鉴定师这般说,绿就跟良多并排站在一起,紧紧握住了丈夫的手。良多也紧紧地回握住她的手。

棉棒一放进庆多的嘴里,闪光灯便亮起了。那个瞬间,庆多受了惊吓,浑身发抖。

目睹着这一幕,良多和绿都感到愤怒。两人说不清愤怒的理由。只是,良多想起了犯人在警局被拍的“嫌疑人照片”。毫无理由地被卷进莫须有嫌疑的冤案……

离开的时候,见证人宛如机器人一般面无表情地告知他们,鉴定结果会在一周后送到织间律师那里。

之后的一周,良多几乎没看过庆多的脸。准确地说,是只看过他睡着的脸。工作自然是一如既往的忙碌。因为这件事,牺牲了他太多的时间。也因此,他离开办公室比任何人都要晚。

他心里明白,下一个周六,或许,就再也没法把庆多当亲生儿子来看待了。他只害怕自己要以暧昧不清的心态面对庆多。

深夜回到家中,绿也几乎不说话,看起来疲惫到了极点。

雨淅淅沥沥地下着,像无边无际的网。良多的车飞驰在高速公路上。才十一月,这天却冷得厉害,车里的空调缓缓吐着暖和的风。可是副驾驶上的绿却依然像受不了这寒冷般,双手紧抱着自己的身体。两人都沉默无语。

把庆多暂放在幼儿园朋友的家中后,夫妻俩一同前往织间的律师事务所。织间本来说上门拜访,不过两人回绝了。这也是绿坚持要拒绝的。

事务所位于一座老旧大楼的五楼。

没有电梯,不得不步行爬到五楼。绿和良多在爬楼梯的时候依旧一言不发。在来的路上,两人也几乎没说过话。即便说话,只怕翻来覆去也是同一句——“要是庆多不是我们的孩子……”可是对于这个问题,他们谁又回答得了。

一到五楼,绿就有了逃跑的念头。忘记一切的一切,若无其事地回到家中,像往常一样,把庆多抚养成人。现在的话,一切还有可能。不要去听什么结果,就像往常一样地生活下去。“像往常一样”,这是何等幸福的事啊。

被这冲动驱使着,绿很想拉住良多。可是,就在律师事务所的门前,良多回头看了绿一眼。注视着良多的脸,绿沉默了,随后点了点头。

这就是现实,她感受到了良多那眼神背后的台词。

良多推门而入,有些年岁的金属门发出“吱呀”的声响。

两人被带到事务所的会客室,里面摆着一张大沙发。沙发的海绵已经完全变形了,坐着极不舒服。

织间说道:“还是请您先看看结果吧。”随即把研究所寄来的厚厚的一本鉴定书递到良多的手上,翻到结论部分。

结论处只有用蓝色字体书写的、尚且不足两行的文字。

一旁的绿也侧过身来看鉴定书。

“鉴定结果为:资料1野野宫良多、资料2野野宫绿与资料3野野宫庆多不存在生物学上的亲子关系。”

两人逐字逐字地看着,看了一遍又一遍,就好像怎么也看不懂这文字究竟是什么意思,一遍又一遍……

然而,那两行文字冰冷无情地打碎了两人内心深处那仅存的一线希望。

织间提议跟抱错孩子的另一方父母见个面。时间定在下周的周五,地点就安排在前桥中央综合医院。

良多的脑海中闪过工作的事,但此时的他已经无暇再考虑其他了。

一切都按照织间的安排敲定后,他们便离开了事务所。

“开车来的吧?开车没问题吧?是不是打车回去更好些?可以跟医院报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