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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门之前,织间看着面无血色的良多,担心地问道。但良多回绝了。明天还要上班,更何况他就是想通过驾驶来排解这无处安放的思绪。

走出门时,雨已经停了。远处的地平线被染上淡淡的红色,一幅夕阳西下的光景。然而,野野宫夫妇并没有抬头张望的意思,而是径直钻进车里。

开车时,庆多的事始终盘旋在良多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突然,良多猛地踩住刹车。车身剧烈摇晃后停住了。他竟丝毫没注意到响起的警报声。实在太惊险了。要是就这样冲过去,他们恐怕就要在这公路和铁路的交叉口命丧黄泉了。此时,断路闸在眼前落下。

这个路口等得十分漫长,好几趟往返于东京和地方的列车呼啸而过。

“咚!”

车里突然发出一声巨响,坐在副驾驶的绿惊得全身一震。

循声望去,是良多用尽全身力气,一拳砸在了车窗玻璃上。

良多的侧脸因愤怒而扭曲着,白皙的脸庞上泛起潮红。绿从未见过良多如此强烈的愤怒神情。

“果然……如此吗……”

良多惨然地喃喃自语着,那声音仿佛是从紧咬的牙齿缝中挤出来一般。

听到这句话,绿终于泪如泉涌。她一遍遍擦干,又一次次涌出。良多话里的意味一点一点地浸染着、煎熬着绿的心。

绿死死盯着良多的侧脸。

良多并没有注意到绿的目光,他已被深深地困在了愤怒的牢笼中。

绿只觉良多的侧脸如此陌生。

出东京的私铁电车以异常缓慢的速度,从夫妻二人跟前驶过。

车一停在公寓的停车场,绿突然意识到一件事。如果真的弄错了,究竟是发生在哪个时间点?母婴手册和当时拍的照片应该还留着。把这些全部仔仔细细地检查一遍,应该能发现庆多的长相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同的。绿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良多。

如果刚出生就弄错了,查了也毫无意义。即便查到了婴儿是什么时候变样的也一样没意义。因为就算发现前后并没有什么变化,也没法推翻DNA亲子鉴定的结果。良多心里虽然这般想,但一回到房间,还是马上把储藏室里的照片等物品搬到了客厅。

首先翻开母婴手册。庆多是七月二十八日的上午九点三十七分出生的。记录的分娩时间是十个小时二十五分钟。由于出血过多,分娩后就立即把绿转移到了医疗室接受治疗和输血。手册还记录着庆多出生时的体重是2865克,身高是49.2厘米。作为一个男婴,庆多偏瘦弱了些。

第一次产检是在之前住的公寓旁的小型妇产科医院。一跟医生说起绿之前流产过,那时就曾有大出血的症状,医生便告知这是高危生育,建议转到综合医院去分娩。权衡之下,他们选择了老家的前桥中央综合医院。

所以,夫妇二人并不是欢天喜地地迎接着生命的到来,而是在喜忧参半的心情中接受了怀孕的事实。

一直到预产期之前都还很顺利。但在预产期的三天前住院后,绿马上就开始了阵痛。整个分娩过程持续了十多个小时,随后绿就因大出血失去了意识。

虽说情况危急,但多亏是在综合医院,才能迅速施以治疗。

“最初的三天根本不许我抱孩子……”

绿一边看照片,一边喃喃自语。声音里满是哀伤。由于处理大出血,加上之后的消耗,绿只有片刻时间看看孩子。虽然有母乳,也只得挤出来,由护士拿奶瓶喂给孩子吃。

所以,并没有拍下庆多刚出生时的照片。即便家住前桥的母亲一直陪伴在侧,可惜没有带照相机,就算是带了,也没有拍照的闲工夫。

“我去的时候,是三十一日了吧。这应该是那时的照片吧?”

时间最早的照片是七月三十一日,是透过玻璃拍摄的。

一到规定时间,新生儿就会一溜排开在一间玻璃隔开的新生儿见面室里。那时,在一张小床上挂着写了“野野宫绿男孩”的牌子,孩子的脚脖子上套着一个姓名带。

照片拍得很清晰。良多为了赶上预产期的时间,提前把以前的胶片单反相机换成了数码单反相机,选的是佳能EOS的高端机型。照片里庆多的脸就像高清抠图一般轮廓分明。

“这个,是庆多吧?”

良多把照片拿给绿看。绿仔仔细细地端详着照片,不太确信地点了点头。

“我觉得是。”

现在的庆多,究竟是不是照片里这个皱巴着一张红脸蛋的婴儿长大后的样子?这个问题已经没法给出明确答案。庆多也好,婴儿也好,都没有特别明显的特征。脸上或手上长个痣也好啊,可惜痣也没找见。

“就是说,这个时候已经被抱错了吗?”

绿说着把照片还给良多,又接过其他的照片。第四天、第五天、第六天……似乎哪张照片都没什么变化,但看起来孩子的脸每天都发生着变化。

说起来姓名带上是写了床位牌的,怎么想都觉得奇怪。事到如今仍然会想,怎么可能会弄错呢?

“所以……”

良多一边从绿手里接过照片,一边说:

“我当时就说了,在那么偏僻的乡村医院不要紧吗。”

良多责备的语气让绿慌乱起来。

“我就是在那里出生的,哥哥和妹妹也都是在那里出生的,所以……”

“那也证明不了那里就是安全的啊。现在不就……”

良多还要再说些什么,绿已经哭出声来。

“……可是,你那么忙,完全就……所以我才心里没底,想着最好是我母亲方便来往的地方呀。”

良多把到嘴边的话咽到肚里,别过脸去。

“我……”

绿一边流泪,一边拿着相册开始对比照片。

“……为什么就没察觉呢……我,明明是孩子的母亲!”

绿呜咽着泣不成声。

带着土特产去庆多的朋友家接人的时候已经过了傍晚六点。

良多和绿都下定决心要跟平常一样,但果然还是无法保持“平常”的状态,反倒表现得有些“亢奋过头”。

终于庆多睡着了,两人静静坐在床上,一遍又一遍地审视着孩子的脸。

寻找着相似之处——寻找着不同之处——

有泪珠滴在庆多的脸颊上,那是绿的眼泪。

绿轻轻拭去庆多脸上的泪珠,缓缓擦去庆多嘴边残留的牙膏泡沫。

良多则一直凝视着庆多熟睡的脸庞。

仿佛要看穿这孩子的小小身躯,看透这小小身躯里流淌的“血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