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第2/4页)

“您现在明白,班克斯先生,从这里开始,路就不好走了。”

我们一直蹲跪在地上,我注意到我一身轻便的法兰绒西装上全是尘土与污渍。我理了一下头绪,接着才说:

“我明白其中的风险。但我还是得继续前进。特别是因为这些战斗还在进行,我父母必须尽快撤离那栋房子。我可否建议带着这些人跟我们走呢?假如有日军攻击我们,我们的火力也比较强些。”

“身为此地的指挥军官,这一点实在无法照办,班克斯先生。假如这些人离开此地,总部便完全失去了屏障。此外,我也不能让这些士兵冒无谓的危险。”

我懊恼地叹了口气。“我不得不这么说,中尉,若不是你们的士兵防御做得太过草率,怎么会让日军跑到你们的防线里。要是你们的士兵人人尽忠职守,我敢说这种事绝不会发生。”

“我们的士兵已经表现得英勇可嘉,班克斯先生。您的任务一时受到耽搁,实在不是他们的错。”

“您这话什么意思,中尉?您在暗示什么?”

“请冷静下来,班克斯先生。我只是想要指出,这并不是我部下的错,如果……”

“那是谁的错呢,请问?我知道您在暗示什么!没错!我知道从刚才您就开始这么想了。我一直在想,您究竟什么时候才会说出口。”

“先生,您到底在说什么……”

“我非常清楚这一路上您心里在想什么,中尉!我从您的眼神就看得出来。您认为这一切都是我的错,这一切的一切,这一切苦难,这一切破坏,从刚才过来的路上,我可以从您脸上看出来。不过这全是因为您对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一无所知,确实是一无所知,先生。打仗的事或许您略知二一,不过让我告诉您,想解决这种复杂的案子,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这里头的牵连有多广,您显然一点概念也没有。这种案子要花时间才能解决,先生!像这样的问题,要运用许多手腕、技巧才行。我猜想,您以为只要荷枪带刀猛冲上去就行了,对吧?我们已经花了不少时间,这我承认,但对于这类案子而言这根本不足为奇。我不知道我花工夫跟您讲这些做什么。您能了解多少呢?您不过是个军人罢了。”

“班克斯先生,我们实在没必要争吵。我只是诚心诚意地希望您能成功。我只想告诉您什么事是可行的……”

“我对您认为什么事可行、什么事不可行的想法,愈来愈没有兴趣了,中尉。容我直言,您实在不配做中国陆军的表率。我想,您现在是不是打算食言?您不愿再陪我继续走下去了?我想是这样的。我得一个人独自完成这项艰巨的任务。很好,我就自己来!我就独力攻进那栋房子里!”

“我认为,先生,您应该先冷静下来,别急着说话……”

“还有一件事,先生!有件事您可以放心,在极司菲尔公园的庆祝典礼上,我不会再提起您的名字。就算我提了,也不会有表扬的意思……”

“班克斯先生,请您听我说。如果您执意前行,不顾危险,我也阻止不了。但您一人独行,无疑是比较安全。跟着我,您肯定会成为枪口瞄准的对象。换个角度来看,您是身着平民服装的白种人。只要您尽量小心,遇到任何人先清楚表明身份,您可能就不会遭到伤害。当然,我还是得重申我的建议:留在此处等危局解除了再走比较好。但话又说回来,我自己也有年迈的双亲,我完全能体会您心中的焦急。”

我站了起来,试着掸尽身上的尘土。“既然如此,我要出发了。”我冷淡地说。

“如果是这样,班克斯先生,请您带着这个。”他递来一把小手电筒,“我的建议跟刚才一样:天黑前若还没到达目的地,就先停下来。不过从您目前的决心看来,您大概还是会继续前进。如果是这样,您一定会用得到手电筒。这电池已经不新了,所以若非必要,就先别使用。”

我把手电筒放进口袋,有点勉强地道了声谢,开始后悔方才对他发火。那个垂死的士兵不再说话,只是干嚎着。我开始朝那声音走去,这时中尉说道:

“您不能走那里,班克斯先生。您得先往北走一会儿,然后再设法转回您的方向。这边请,先生。”

有好几分钟,他带我走一条与先前那条路垂直的小径,不久便来到另一面墙前,上面已经凿了洞。

“这条路您至少得走个半英里才能再朝东前进。您还是有可能会遇到双方的士兵。记得我说过的话。把枪藏好,别忘了表明您中立的身份。如果遇到居民,就请他们告诉您‘东炉’怎么走。祝您好运,先生,我很遗憾不能再提供您任何协助了。”

我朝北走了几分钟,注意到这里的房舍损坏得没那么严重。但这个发现并没有让我的路好走些;屋顶受损得愈少,表示路上的光线愈黯淡——我决定等入夜以后再用手电筒——于是常要摸着墙壁走上一段路才找得到下一个通道。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带碎玻璃特别多,而且地上还会有大片的死水。我常听到老鼠成群流窜的碎步声,有一次还踏到一条死狗,不过却没听到任何战斗的声响。

行程走到了这个阶段,我却一次又一次想起了詹妮弗,想起我们分手的那天下午,她坐在那间小会客室里——特别是她的脸,当她起了那个耐人寻味、发自肺腑的誓言,说等她年纪再大一些定要“帮助我”时。我摸索前进时,脑中一度浮现了一幅荒谬的画面:这可怜的孩子决心要实践她的誓言,跟在我后面,攀爬过崎岖的地形。我心情忽然激动起来,一时泪水盈眶。

后来我摸到墙上有个洞,里头一片漆黑,却传来强烈难当的粪臭味。我知道若要走到原定的方向,得爬过那个房间,不过我实在无法横下心来这么干,于是继续走了下去。这样的洁癖让我付出了重大的代价,我好一阵子都再没摸到任何通道,因此我觉得我偏离既定的路线愈来愈远。

等天色完全变黑,我就开始使用手电筒。我看到愈来愈多有人居住的迹象。我常常撞到几乎完好无缺的五斗柜或神龛,甚至还有全室的家具都还放在原处,让你觉得那一家人只是刚好那天不在而已。然而再往下走,我又遇到更多全毁或积水的房间。

此外,流浪狗也愈来愈多——这些瘦巴巴的动物,我害怕它们会攻击我,不过我才用光照了一下,它们全都狺狺着退开了。有一次我碰到三条狗,不知正凶狠地把什么东西撕开,我拔出手枪,觉得它们会向我扑来;不过,连这群狗也都软弱地望着我走过,仿佛它们已经知道要敬畏人类所能施为的大屠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