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第3/3页)

勃朗特法官镇定下来,想开口说下去,装出一副客气的样子来对马丁说话,这叫马丁明白,是为了有太太小姐在场的关系。这一来反而叫他火上添油了。难道这世界上真没有忠诚老实可言了吗?

“你没有资格跟我谈论斯宾塞,”他嚷道。“你并不比斯宾塞自己的同胞们更了解斯宾塞。可是我承认,这不是你自己的不是。这只是这个可耻的不学无术的时代的一个方面罢了。今天晚上,我在上这儿的路上看到了一个实例。我看了篇萨利倍批评斯宾塞的论文。你应该看一看。任何人都看得到。你上随便哪家书店去买,要不上公共图书馆去借好啦。你把自己对这个崇高的人物的毁谤,跟萨利倍在这方面收集到的资料一比,就会觉得自己多贫乏、多无知,不害臊才怪呢。萨利倍的文章是一段可耻的记录,会使你在可耻的程度上自叹不如。

“一个学究式的哲学家,连把斯宾塞呼吸的空气玷污也不配,竟管他叫‘一知半解的人的哲学家’。我看你哪,斯宾塞的作品十页也没有看满,然而就是有些批评家,大概比你来得聪明吧,他们看过的斯宾塞的作品也不比你多,可是竟公开地向他的信徒们提出挑战,要他们从他所有的作品里——从赫勃特·斯宾塞的作品里举出一个中心思想,这个人哪,在整个科学研究和现代思想的园地里打上了他的天才的烙印;他是心理学的开山祖师;他是教育学的革新者,这样在今天,法国的农民子弟才能学到‘读写算’,那是根据他所制定的原则的。可是这批蚊子般的小人,一边靠了实际应用他的设想才能吃饱肚子,一边却糟蹋他死后的声名。他们脑子里仅有的那一丁点儿有价值的东西,主要得归功于他。没有问题,如果根本没有他的话,他们那些像鹦鹉学舌般学来的知识当中,就不会有多少正确的地方啦。

“可是,有一个人,牛津大学校长费尔班克斯——他的地位比你还要高呢,勃朗特法官——他竟说什么后世的人们会抛弃斯宾塞,不把他看作一个思想家,而是把他看作一个诗人,一个梦想家。这帮人真全是满口废话的吹牛大王!他们当中有一个说:‘《第一原理》不能说完全没有某种文学价值。’还有些人说,他是个孜孜不倦的苦干者,算不上什么独特的思想家。真是满口废话的吹牛大王!满口废话的吹牛大王!”

马丁陡地收住了话头,这时四下死一样地静寂。罗丝的一家子全把勃朗特法官尊敬为一个有势力、有成就的人物,因此被马丁这一炮吓坏了。这一餐一直到底就像在办丧事似的,法官和摩斯先生两人只顾彼此交谈着,别人讲的话全是拉拉杂杂的闲扯。过后,罗丝跟马丁两个人单独在一起时,闹了一场。

“你真叫人难堪,”她哭着说。

可是,他的气愤还没有完全平息,他一迭连声地嘟囔着:“这批畜生!畜生!”

她一口咬定说他侮辱了法官,他回嘴说:

“因为我揭露了他的真面目吗?”

“我不管你说的话到底正确不正确,”她坚持自己的意见说。“你总得讲礼貌、懂分寸呀,你没有权利侮辱任何人。”

“那么勃朗特法官凭什么权利来攻击真理呢?”马丁责问道。“不消说,攻击真理,跟侮辱一个像法官那样微不足道的人比起来,是桩严重得多的罪过。他干的事比这个还要糟糕。他毁谤一个已经故世的崇高的伟人的名誉。呸,这批畜生!畜生!”

他的原因复杂的怒火又冒起来了,罗丝真见他害怕。她从没见到他这样愤怒过,她弄不明白,觉得莫名其妙、无理可喻。然而,那股过去把她吸引到他身边的魔力打进了她那恐惧的心,这股魔力如今还在把她吸引到他身边去——就是这股魔力,当初驱使她靠到他身上去,在那如醉似狂的最高潮,把双手搁在他脖子上。她被刚才发生的事弄得又痛心又恼恨,可是还是躺在他怀里,身子哆嗦着,听他一遍遍地嘟囔:“这批畜生!畜生!”她一直躺着,听他说:“我一定不再来打扰你的晚宴客人了,亲人儿。他们不喜欢我,可是我不识相,偏要挨到他们身边去,这是我的不是。再说,我觉得他们也同样地讨厌。呸!他们真叫人恶心。想想看,我当初竟做着天真的梦,以为那些身居高位的人,那些住在漂亮房子里、受过教育、有银行存款的人,全是了不起的呢!”

【注释】

(1)康拉德(1857—1924),英国小说家,原籍波兰,其作品多半以海洋生活为题材。

(2)《生命的周期》,萨利倍关于进化论的论文集,出版于1904年。

(3)见第247页注。

(4)法国将军乔治·布朗热(1837—1891)善于沽名钓誉,常常骑着一匹黑色骏马在大众面前亮相,被人尊为“马背上的人”。他的拥护者掀起了“布朗热运动”,于1889年1月他当选为代表巴黎的议员时,敦促他立即接管政府,但他没有接受。此后,“马背上的人”成为能扭转乾坤的强者的代名词了。

(5)金发野兽,根据尼采的超人哲学,金发碧眼的北欧原始民族为理想的优秀人种,后来喻指任何掠夺成性的强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