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索菲亚·罗兰的屁股一样(第2/5页)

嘶,嘶,嘶。

卢卡关上了机器,拿着一把大勺子,大拇指紧紧地扣在金属勺柄上。弯下腰,接着又直起腰,左边的嘴角微微扬起。这不是微笑,而是因为期待变成了现实,冰激凌味道不错。

他做的是香草冰激凌。它们像水泥一般从大勺子上滑进了装冰激凌的盒子里。

卢卡发现我在看他做的冰激凌,就跟太爷爷的弟弟妹妹看着太爷爷做奶油冰激凌,跟每个人看冰激凌的眼神一样。还有什么比这更美味的呢?有谁不爱吃冰激凌呢?看到冰激凌店,有谁会不高兴呢?那个把我们带回童年的甜筒,那个我们都曾拿着塑料小勺搅个不停的小纸杯。小勺搅啊搅,直到杯子里出现了另一种颜色和混合出来的新口味。谁会随着年龄的增长就不爱冰激凌了呢?店外面竖着一个巨大的甜筒,上面有三个冰激凌球,分别是草莓味、香草味和巧克力味的。甜筒是用聚酯纤维做的,里面填满了泡沫。尽管如此,我还是看见许多小孩子从店门前经过时,忍不住上前舔一口。长大后他们也许会忘了这一幕,然而对冰激凌的渴望却从来不曾消失过。

卢卡拿着大盒子向我走来。冰激凌并没有跟着他的脚步一起颤动,既结实,又柔软。

“就跟电影里索菲亚·罗兰的屁股一样。”父亲尝过后,是这样说的。

卢卡举着勺子,送到我嘴边。我看着他那黑橄榄似的眼睛,他也看着我。我张开嘴,他把冰激凌送进了我的嘴巴里。口感无比细腻柔滑,如天鹅绒一般柔软。厚厚的奶油里凝结了几百万个极小的冰晶,形成了冰激凌的脊柱,不过只是整体的一部分。旋转过程中消失的气泡让冰激凌变轻,却没有变脆,一口下去,还有几分嚼劲。当冰激凌融化时,我的眼睛便自然而然地闭上了,整个人仿佛飘了起来。好像在亲吻一个女孩,身体变得好轻好轻。卢卡改良了配方,更加专业了。冰激凌的结构变得更加绵密,味道更加浓郁,香草也被均匀地分配在冰激凌里。我把冰激凌咽了下去,睁开了眼睛。卢卡一直盯着我,那轻视的笑不见了,嘴角微微上扬,嘴唇间出现了一条缝。他知道我在想什么。是我帮了他,因为店里的事我一概不管,因为我选择了离开,再也不会回来。就这样,他得到了村里最漂亮的女孩。他什么也没说,而他做的冰激凌却说明了一切。

那天下午我们五个人一起在二楼的餐桌上吃饭,母亲做了意大利面,面里有西红柿、大蒜、酸豆和凤尾鱼,桌上还摆着一瓶红酒。这一幕好似山里的某个星期六。

索菲亚换好衣服,从阁楼上下来了。我们全都看向她,瞧见了一大片长满水仙花的草地。她穿上了她妈妈的那条裙子,就跟卢卡穿父亲的工作服一样。我看着她那棕色的腿,心里想卢卡今天早上摸过了没。她拿着叉子在意大利面里转啊转,然后把面塞进嘴里,裙子安然无恙,面的汁水没有溅上去。

母亲没忍住,又谈论起天气来。她在广播里听到明天可能有十七度,两眼放光地说:“第一天就这么热了,还是第一次呢。”

父亲还记得有一年来到鹿特丹,气温还是零下十度,说:“灯柱子上还挂着冰凌,河上的冰厚得能滑冰。”

“那时候他们兄弟俩都出生了吗?”索菲亚问。

“卓凡尼出生了,”母亲说,“卢卡没有,还待在我肚子里呢。”

“我们俩都是在夏天出生的,”我说,“冰激凌商人只在冬天里做。”这后面一句话本是一个玩笑,却没什么好笑的。饭桌上突然安静下来,只剩下弟弟转叉子的声音。

他不做声,整个吃饭的过程中一个字也没说。我在想他会不会跟索菲亚说话,以前是因为不敢,现在呢?我还没听见他跟她说过什么呢。

大伙儿吃光了盘子里的面,又喝了一杯酒。爸爸说他在小店钉子篮的橱窗里看见了一把锤钻。小店离冰激凌店不远,就在同一条街上。

“真漂亮啊。”父亲说。

“你别买就行。”母亲开始警告父亲。

“我已经买了。”

我和索菲亚都笑了。

卢卡看了看四周,脑袋里早就想着冰激凌了。那副紧张的神情跟父亲的一模一样。从前父亲无法好好吃完一顿饭,至少在鹿特丹一直是这样的。总有事情要做,比如分离蛋黄和蛋清,把菠萝碾成泥,榨成汁。店里一共有两台冰激凌机器,却有22种冰激凌口味。做冰激凌的人是店里的核心,一个小错误就会影响到整个店的运作。最严重的就是其中一个口味卖完了。橱窗里摆着一个空空的盒子,来店里买冰激凌的小朋友又是哭又是叫。只要店开着,就别想休息,就一直得工作。冰激凌机器转啊,转啊,转。

“我可以再喝一杯酒吗?”索菲亚问。

“当然了。”说着,父亲把酒倒进了她的杯子里,酒瓶空了。父亲非常喜欢这个未来的媳妇。

“我老婆从来不喝第二杯。”父亲说。

“我们之间至少得有一个保持清醒啊。”

“我可从来没喝醉过。”父亲说。

“就算你喝醉了,也以为自己没醉。”

父亲突然想起了什么,说:“斯特凡·可乐迪有一次把自己的尿做成了冰激凌。”

“爸爸!”母亲嚷嚷起来,“大伙儿正吃饭呢。”

“不是都吃完了嘛。”

“索菲亚在呢,这样的故事不适合讲给小姑娘听。”

后来,索菲亚听到了各种各样的故事,所有冰激凌商人的名字都出现在那些故事里。这些故事我们也都听过。斯特凡住在批围村,一天夜里把尿撒在了冰激凌机器的汽缸里,就这样机器运转起来,把尿做成了坚硬的冰糕。斯特凡还把“冰糕”放进了冷冻室里,第二天早上跟往常一样开始工作。由于酒喝多了,脑袋里跟钉了钉子似的,把装着冰激凌的盒子都放进了橱窗里。一不留神,便把那个新口味放进了柠檬冰激凌的位子。过了一个半小时,妻子拿着勺子去挖柠檬冰激凌时,怎么都挖不下去。因为没加糖,冰在零下十八度的温度下变得跟石头一样坚硬。

“斯特凡!”妻子大叫起来,“快给我过来!”

斯特凡看着冰激凌,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这是什么?”妻子问。

“柠檬冰激凌啊。”

“怎么这么硬?”

“好奇怪啊。”当时斯特凡就说了这几个字。

他走到厨房里,尝了尝冰激凌,这下记忆才全都回来。

父亲说:“据说他觉得那味道不错,还尝了第二口!”

关于冰激凌商人和他们的冰激凌机器的故事讲也讲不完,其中最悲惨的要属来自法尔乐村的艾特勒·普拉飞萨尼了。他如绅士一般,总系着一条领带,在海牙开了一家冰激凌店。七月的一个早晨,开始做草莓味的冰激凌,跟许多冰激凌店一样,草莓味是店里最流行的味道。机器发出嘶嘶的响声,不过他不能根据机器的声音来判断冰激凌好了没,于是弯下腰,看向汽缸里,结果领带和机器的转轴缠绕在一起,普拉飞萨尼先生就这样吊死在那红彤彤的冰激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