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验

1

前天,我被笔头菜君的那篇名文所震慑,以至于手抖得写不了字,所以给你写了封虎头蛇尾的信,非常对不起。那天,吃罢晚饭,我看完笔头菜的信,正呆然若失之际,麻儿在走廊的窗外往屋里探头,无声地问我“看完了”,我轻轻点点头。于是,麻儿也严肃地点了点头,她似乎很在意那封信。西胁君也是有罪之人,当时我莫名地义愤填膺,并且再次感到了麻儿实在可爱极了。坦白地告诉你吧,从那一刻起,我又重新感受到了麻儿身上的新鲜的魅力,这说明我不再是钝感的男人了。不知何时开始,我变成了这样。这都要怪秋天这个季节。秋天果然是个伤感的季节。你不要笑我,我真的这么看的。

我交代一下事情的全过程吧。大扫除的第二天,在早上八点的擦身时间里,麻儿忽然端着脸盆,出现在屋门口。然后,使劲憋着笑似的,一直走到我跟前。由于我没有料到这么快又轮到麻儿给我擦身,所以,几乎是无意识地小声说了句“太好了”,我心里很高兴。

“净瞎说。”麻儿不乐意地说道,然后马上开始给我擦起身来。告诉我,“今天应该是竹护士当班,可是她有别的事要办,我就代替她来了。你不愿意吗?”

她的语气非常冷淡。我对她这样说话感到不快,没有搭腔。麻儿也不再说话,我渐渐感到紧张拘谨起来。刚来这个道场的时候,每当麻儿给我擦身时,我都会这样紧张,感觉很别扭。现在这种紧张感再度产生,拘谨得受不了。擦身结束了。

“谢谢。”我懒懒地说道。

“把信还给我!”麻儿的声音虽小,却很尖锐。

“在枕边的抽屉里。”我躺着没动弹,皱着眉头说。很明显的,我不高兴了。

“算了吧,吃完午饭,你到盥洗室来一下行吗?在那儿还给我。”

说完,她也不等我回答,就赶忙离开了房间。

简直冷淡得让人莫名其妙。我对她稍微热情一点,她马上就变得这么爱搭不理的。好吧,既然对我这样,我也有我的招儿。我打定主意,等到午休的时候,好好整治她一番。

午饭是竹姑娘送来的。在托盘的一角,摆着一个竹编小人偶。我抬头看着竹姑娘,意思是问“这是什么”。她皱着眉头,使劲摇头,表示不要告诉其他人。我露出不悦的神色,点点头。真是莫名其妙。

2

“今天早上,道场有急事,我去镇上了。”竹姑娘像平日那样说道。

“是礼物吗?”我不知为何有种失望的感觉,无精打采地问了句。

“很可爱吧。这是藤娘[1],你留着吧。”她就像大姐姐对弟弟说话似的说道,然后就走了。

我只觉得无语,一点也高兴不起来。虽说前几天我刚刚在信里写了,应该真诚地感谢别人的好意,可是不知怎么,我对于竹姑娘的这份好意却不想领受。这是我来道场之初就一直未变的情感,现在就更加不可改变了。竹姑娘是助手们的组长,而且是道场里的人们所信赖的人,应该更成熟才对,因为她和麻儿她们是不一样的。怎么能给我买来这种无聊的小人儿,而且还说什么“这是藤娘,很可爱吧”。

我一边吃饭,一边瞧着摆在托盘一角的,那个叫做藤娘的二寸高竹编小人偶。越看越觉得做工太糙,太没有美感了。这玩意肯定是车站小卖店里落满灰尘、卖不出去的货。性格温和的人,往往不会买礼物,看来竹姑娘也不例外。倒是有些不良少女意味的麻儿,买的东西总是很别致。这是没办法的事。我很发愁怎么处置这东西。我甚至想把它退还给她。可是,考虑到前几天我刚刚发愿要“正因为是紫花地丁般小小的自尊,才更应该小心呵护她”的,只好垂头丧气地将这礼物暂且扔进抽屉里。不过,讲述竹姑娘太多的话,担心会再次燃起你的热情,今天就先说这些吧。

再说午饭后,我按照麻儿的吩咐,去了盥洗室。麻儿背靠着最里面的墙,面朝我站着,吃吃地笑。我感觉有些不快。

“你经常干这种事吧。”我说了句自己都吃惊的话。

“什么?为什么这么说?”她微笑着瞪大眼睛看着我,我觉得她的目光很锐利。

“你经常把补习生,”下面我本想说“拽到这里来”,但还是忍住了,觉得这句实在太下作了,支支吾吾起来。

“是吗?既然这样,那就算了吧。”她淡然说道,一边弯下腰,鞠躬似的迈步要走。

“我把信拿来了。”我拿出了那封信。

“谢谢。”她面无表情地接过来,“云雀,果然很坏啊。”

“为什么说我很坏?”这回我处于下风。

“你把我想成了那种女人了吧,云雀?”她脸色苍白,盯着我的眼睛,“你不觉得愧疚吗?”

“愧疚,因为我嫉妒。”我马上缴械投降了。

麻儿笑了,露出了闪亮的金牙。

3

“我已经看了那封信。”我原本打算好好整治她一顿的,可是,接受了竹姑娘那个无聊的藤娘,就像被打了一闷棍,甚至对麻儿也感觉内疚起来,提不起精神来,怀着近乎忧郁的心情来到盥洗室后,因麻儿的态度过于冷傲,以致使我妒火中烧,最令男人羞耻的妒忌使我失控地说出了不该说的话,并立刻被麻儿揪住不放,此时,我几乎是一败涂地了。

“我全都看了,觉得很有意思。笔头菜真是个好人啊,我开始喜欢他了。”我一味说着言不由衷的肤浅的恭维话。

“不过,真是想不到,他会给我写这封信。”麻儿做作地歪着脑袋,打开信纸看着。

“嗯,我也觉得挺意外的。”我觉得意外是因为这封信太糟糕了。

“太意外了。”对于麻儿来说,的确是个重大事件。

“你也给他写信了吧?”我不知不觉又说了多余的话,不禁心里一哆嗦。

“写了呀。”她淡定地回答。

我忽然沮丧起来。

“那么,是你引诱的他喽,你简直像个不良少女似的。你这种做法就叫做缺心眼儿,也叫做轻浮女,或是叫做小魔女、疯丫头。简直太不像话了!”我气得骂出了一连串的恶毒词汇,谁知麻儿不但没生气,反而哈哈大笑起来。

“你好好听我说,笔头菜已经有太太了,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所以呀,我才给他太太写了感谢信的啊。笔头菜离开道场的时候,我送他到镇上的车站,当时,他太太送给我两双白布袜,所以我给他太太写了封感谢信。”

“只是为感谢吗?”

“是啊。”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我立刻阴转晴,“只是为了感谢啊。”

“是啊,只是为了这个呀。不过,没想到收到了这么一封信,我真是烦恼得喘不上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