蕾切尔(第2/5页)

“啊,你们肯定在想我就是个发了疯的异端老头。”年老的塔塔·鸟儿由衷地哈哈大笑起来,手指抚摸着脖子上的十字架(天主教教皇信奉者的又一个警示标志),听上去毫无悔过之意。

“没有,我都能理解。”母亲若有所思地说道。她显然理解得颇为透彻,所以愿意接纳他,将他的混血家庭迎入屋内。

“请你们谅解我。我在这儿待了很长时间,已经爱上了这儿的人和他们的思考方式。”

那还用说,我心里想,看看他的婚姻状况不就知道了。

“好啦,你们肯定饿坏了!”母亲突然从椅子里跳起来说道,“至少留下来吃晚饭吧。拿单应该很快就回家了。你们真的住在那艘小船上?”

“的确如此。在船上安家方便开展工作——做做收藏、自然研究、传教、公共健康之类的事情,有时候也分发一些奎宁。我们大些的孩子全年多数时候都待在利奥波德维尔上学,但放假的时候,他们会和我们一起来拜访亲戚。”他瞥了眼他的妻子,他妻子笑了笑。

她平静地解释道:“塔塔·福尔斯对鸟类特别感兴趣。他已经给这个地区许多欧洲人闻所未闻的鸟类做好了分类。”

塔塔·福——尔——斯?我好像在哪儿听过这个名字?我绞尽脑汁地琢磨着。而母亲则与这位夫人展开了那番客套,讨论这一家子是否应该留下来吃晚饭。母亲显然忘了我们根本拿不出哪怕一种像样的东西来吃,而那家人也懵然不知如果留下来等待他们的将会是什么。塔塔·福尔斯,我反复琢磨着。与此同时,艾达把椅子往他身边挪了挪,打开了一本她在这栋房子里找到的发霉的鸟类图书,她就喜欢带着这本书跑东跑西。

“哎哟,”他开心地叫了起来,“我把这些书忘得一干二净了。你能用到这些书,实在是太棒了。但你要知道,我的船上还有好多本比这更棒的书。”

艾达那副样子像是恨不得马上跑去那儿,立刻从尾到头读一遍似的。她指着嘎嘎乱叫的长尾松鸦的不同图片,他就滔滔不绝地讲了好多,或许他根本没发现艾达没法说话。

哦!我突然想起来了:福尔斯 修士!是那个福尔斯修士!就是在我们之前来的那名传教士,由于和当地人走得太近而被踢出局了。哈,肯定没错!现在,总算把每件事都弄明白了。但太晚了,我插不上话,我当了女仆,已经错过了引荐。我只是坐在那儿。而艾达听着鸟儿课,利娅则哄着福尔斯害羞的小孩子们,让他们走过门廊,进来同她和露丝·梅一起坐在地上看漫画书。

然后突然之间,房间就暗了下来,因为父亲出现在了门口。我们都愣住了。只有福尔斯修士跳了起来,向父亲伸出右手,并用左手紧握着自己的右臂,这是刚果人秘密的握手方式。

“普莱斯牧师,”他说,“我一直在为你祈祷,现在终于有幸见到你可爱的家人。我是福尔斯修士,你的前任。这是我妻子赛琳。这是我们的孩子。”

父亲没有伸出手。他打量着福尔斯修士脖子上挂的那个硕大的天主教式十字架,也许正在心里反复掂量着有关他已经癫狂的传闻,或许还回想着那只鹦鹉说的每一句骂人话。最终,他还是和他握了握手,但是美国式的,显得很冷淡。“是什么风把你吹回来了?”

“啊,我们正好从这儿经过!我们的很多工作都在下游的克瓦进行,但我妻子的父母都住在甘达。我们想也许可以来看看你们和基兰加的其他朋友。当然,我们也会去向塔塔·恩杜表示问候。”

你可以看见父亲听见自己的头号劲敌酋长的名字后,脸色变得极差。而且,他那一口扬基腔也让父亲愈发不快。但父亲强装镇定,以避免承认自己迄今为止在使人皈依基督这桩营生上遭到惨败的事实。“我们过得还不错,谢谢。你现在做什么工作?”他强调的是现在 ,好像在说,我们很清楚你是被踢出局的,再也没法宣讲福音了。

“我很高兴从事主的事功。”福尔斯修士说,“我刚才还告诉了你的妻子,我在做些传教的工作,还研究动物,把它们归类。我做了大量的观察记录,总的来说也许只有很少的时间做拯救工作了。”

“太可惜了。”父亲宣称,“拯救是道路、真理、光明。因为凡求告主名的,就必得救。然而人未曾信他,怎能求他呢?未曾听见他,怎能信他呢?没有传道的,怎能听见呢?……就像书上所写:‘报福音传喜信的人,他们的脚踪何等佳美!’”

“‘传喜信’的确是很宝贵的工作。”福尔斯修士说,“《罗马书》,第十章,十五节。”

哇。这扬基佬很懂圣经嘛。父亲一听那话,往后退了一小步。

“我当然在尽己所能。”父亲很快说道,掩饰着自己的震惊,“我始终将受祝福的话记在心里,‘当信主耶稣,你和你一家都必得救。他们就把主的道,讲给他和他全家的人听。’”

福尔斯修士认真地点了点头。“对,天使用大地震把牢中囚犯全救出来之后,保罗和西拉没有逃走,而是讲道给禁卒和他的家人听。《使徒行传》,第十六章,对不对?我总是对接下来那一节有点小困惑,‘当夜,就在那时候,禁卒把他们带去,洗他们的条纹衣。’”

“美国译本会为你答疑解惑,那上面说的是‘洗他们的伤’。”听上去父亲就像个课堂上的万事通小孩,你会恨不能把他给掐死。

“确实是这样。”福尔斯修士缓缓答道,“可我还是在想,这句话是谁翻译的?我在刚果待的这些年里,听说了许多翻译上的错误,有些甚至十分滑稽。所以,如果我有所质疑,还要请你谅解,普莱斯牧师。有时候,我会问自己:如果那所谓的条纹衣也根本不是伤,而是其他东西,该怎么办?他是个狱卒,也许他就是穿了件条纹衣,就像仲裁员那样呢?保罗和西拉替他洗衣服,是为了展示谦卑的美德吗?又或许这里的意思还要更有隐喻性:保罗和西拉纾解了那人的疑虑?他对他们突然加之其身的新宗教感到不安,他们是否倾听了他的感受呢?”

小女孩和露丝·梅一起坐在地上,用她们自己的语言聊着天。露丝·梅悄声说:“唐老鸭和白雪公主,他俩结婚了。”

父亲跨过孩子们,拉了把椅子过来,椅背朝前,坐了下去——无论何时他要和人争论基督教义,他都喜欢这么干。他将胳膊交叉着搁在椅背上,假笑了几声,以示不同意福尔斯修士的观点。“先生,我要向你表示慰问。就我个人来讲,我从未因为这种对上帝之言的理解障碍而感到困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