蕾切尔(第4/5页)

“要是往下游走,这艘老掉牙的木桶船在奎卢河上跑不了五十英里。”他解释道,“因为会碰到激流。但从利奥波德维尔出发,穿过万巴,来到基奎特的这条河上,路还是很不错的。有时候,格林牧师会乘他的船逆流而上,再搭卡车,和我们在基奎特碰面。我们也会去马西马宁巴的机场拿包裹。仰赖上帝的仁慈,不管什么东西,我们好像总能搞得到。”

“我们真的都是多亏了那些朋友。”赛琳补充道。

“啊,是的。”她丈夫深表赞同,“而那意味着为了搞好人脉,就得会基图巴语、林加拉语、本贝语、库尼伊语、维利语、恩丁基语,还要能听懂流血的说话的鼓。”

赛琳大笑着说对,那是实话。我们一行人都觉得自己像离了水的鱼一样尴尬难受。要是露丝·梅足够健康有精神,那她老早就爬到船上,说不定开始用哪种语言,外加法语和暹罗语,同福尔斯家的孩子唠里唠叨起来了。然后你就会觉得那情景太不真实,怀疑他们是否真的在用真正的语言说话,或者还未到达盛年的小孩子,自然而然就能彼此理解?但露丝·梅并不够健康也没有精神,所以她很安静,只是拽着母亲的手不放。

“他们要我们离开,”母亲说,“不管情况如何。我也真的觉得我们应该离开,但拿单决定要留下来。”

“独立之后,当然会有很多人蜂拥离境。”福尔斯修士同意道,“人们离开的理由有无数种:出于常识,出于疯狂,出于脆弱。而我们这些人留下来,也是出于同样的理由。但绝不是脆弱。没人能对我们说三道四,普莱斯太太,你说对吗?”

“嗯……”母亲犹疑不决起来。我猜她是耻于承认如果由她来做决定,我们就会像兔子一样哧溜一下逃离这儿。我也是,而我才不管谁说我是胆小鬼。救命啊 ,我想用眼神来和福尔斯太太交流。把我们从这儿弄出去!派艘大点的船过来 !

后来,母亲只是叹了口气说:“我们真不想让你们走。”我肯定妹妹们也都同意这一点。在这儿,我们一直觉得自己就像是地球上最后几个讲英语、用开瓶器的人。一旦那艘小船噗噗噗噗地溯流而上,我们就会再次冒出这种感觉。

“你们在基兰加待几天吧。”利娅提议道,不过她没说他们可以和我们住在一起。她也没说,你们得向父亲好好解释解释,因为父亲认为你们就是一群退步分子。她的确不必这么说。在场者心照不宣。

“你们都太客气了。”赛琳说,“我们得去我母亲家。村里刚开了座大豆农场。我们会在雨季结束后原路返回,保证会再来拜访你们的。”

据我们所知,这个“再来”意味着从七月到更加遥遥无期的将来,任何时间皆有可能。我们就站在那儿,越来越伤心,看着他们收拾东西,清点孩子的人头。

“我不想麻烦你们。”母亲说,“但露丝·梅,我这个小家伙——她发高烧一个多月了。现在她勉强有点精神,但我还是很担心。哪儿能很方便地看医生呢?”

赛琳走到船边,把手放在露丝·梅的脑门上,再蹲下身,看了看她的眼睛。“有可能是疟疾,也有可能是伤寒,但不是昏睡症,反正我不这样认为。我给你一点东西,也许能派上用场。”

当她消失在船舱里时,福尔斯修士压低嗓音对母亲说了实话:“但愿我们能再帮到你一点。但使团的飞机根本就不飞了,也完全不知道路好不好走。一切都混乱不堪。我们会想办法将你家小孩子的情况传话给格林牧师,但谁也没法保证他能不能帮上忙,特别是现在。”他看了看露丝·梅,她似乎全然不知他们正在讨论她的命运。他认真地问道:“你觉得情况很急吗?”

母亲咬着指甲,仔细打量着露丝·梅。“福尔斯修士,我毫无概念。我只是个从佐治亚州过来的家庭主妇。”

恰在这时,塞琳拿了一小玻璃瓶粉色的胶囊出来了。“抗生素,”她说,“如果是伤寒或霍乱之类的,这药能管用。如果是疟疾或昏睡症,恐怕就没用了。不管怎么说,我们会为你的露丝祈祷的。”

“你和塔塔·恩杜聊过吗?”福尔斯修士插嘴道,“他的资源极广。”

“拿单和塔塔·恩杜只怕是钉头碰钉子。我不敢肯定他会搭理我们。”

“也许你会有奇遇。”他说。

他们真的要离开了,但母亲似乎只是绝望地想要让谈话继续下去。福尔斯修士解开缆绳,在甲板上忙碌的时候,她问道:“你们真的和塔塔·恩杜关系很好吗?”

他抬起头,有点吃惊。“我很尊敬他,如果你是这个意思的话。”

“但作为基督徒,你真的能和他好好相处吗?”

福尔斯修士站起身,挠了挠头,使得白头发一根根竖了起来。你越是长时间看这男人做事,他就越是显得年轻。终于,他说:“作为基督徒,我尊重他的判断。他把村子管理得很好,每件事都考虑得很到位。但对于有四个老婆这种事,我们从来没能达成一致意见……”

“现在不止这个数了。”利娅八卦道。

“啊哈。所以你看,在那方面我没有多大影响力。”他说,“但我能告诉你,他的每个老婆都从耶稣的教义中有所收获。塔塔·恩杜和我一起度过了许多个下午,就我们俩,用葫芦碗喝棕榈酒,讨论好好对待妻子的益处。我在这儿的六年间,能看到打老婆这样的事已经很不受待见了。因此,几乎每座灶间都给塔塔·耶稣设了秘密的小祭坛。”

利娅把解下的缆绳扔给他,帮着他把船从浅泥滩推入深水区。她就这样艰难地蹚进没膝的泥水,蓝色牛仔裤一塌糊涂,但她没有丝毫的犹豫。艾达把讲蝴蝶扑翼⑤ 的新书紧紧地抱在怀里,露丝·梅则弱弱地喊道:“温达姆博蒂!温达姆博蒂 !”

“你觉得像你这样做就足够了吗?”母亲问福尔斯修士,仿佛她根本不明白我们已经说过再见,这场谈话已经彻底结束了。

福尔斯修士站于甲板上,回望着母亲,好像他真的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最后他耸了耸肩。“我们都是嫁接到这棵大树上的枝条,普莱斯太太。非洲这根了不起的根茎滋养着我们。我希望你能获得智慧和上帝的仁慈。”

“真诚地感谢你。”她说。

他们在水上已经走了很远了,他突然活跃起来,大喊道:“哦,鹦鹉!玛土撒拉!它怎么样啦?”

我们面面相觑,很不情愿以这样不愉快的气氛结束这次拜访。露丝·梅用她微不足道的小嗓音喊道:“鸟的天堂!它去鸟的天堂了,福尔斯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