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第2/7页)

《羊》发表于1982年,同《风》和《1973的弹子球》算是三部曲。据作者自己介绍,在写完《1973的弹子球》后,创作上面临两种选择,一是语言风格的继续追求,二是故事情节的营造即如何写得有趣,而最终选择了后者。写罢认为是成功之作,“坚信会写得顺利,果然顺利到最后,在恰到火候处止笔”。(《文学界》1985年8月号)当有人问及羊到底象征什么的时候,他说自己也不晓得,而小说成功的原因恰恰就在这里。《羊》在日本销售近200万册。

1985年发表的《世界尽头与冷酷仙境》(以下简称《世》),从形式到内容都可谓别开生面,从目录即可看出,故事是按两条线向前铺展的。一条是“冷酷仙境”(Hard-boiled Wonderland)——大致上在以东京为舞台的现代大都市里,主人公接受一位老博士交给的特殊数据计算任务,要求务必在第三天完成。完成后,老博士送给他一块独角兽头盖骨。为此去图书馆借阅资料时,得以同容貌姣好而“胃扩张”的女馆员相识继而相亲。一日,一高一矮两个“有背景”的强盗破门而入,逼他交出兽骨与数据,并将其肚皮划开一道口子。养伤时,老博士正值妙龄的孙女前来告知其祖父处境危险,请他前往营救。随即两人一道潜入“夜鬼”出没的地下,一路险象环生,怵目惊心。最后,他自己也面临24小时后离开人世的命运。心灰意冷之余,同女馆员度过亢奋而空虚的几个小时,而后驱车前往荒凉的海滩,静候死的来临。另一条线是“世界尽头”,这里完全是另一番景象。山川寂寥,街市井然,居民相安无事。可惜人无身影,无记忆,无心。男女可以相亲却不能相爱。爱须有心,而心已被嵌入无数独角兽头盖骨化为“古老的梦”。于是“我”每天面对头盖骨“续梦”不止。

这的确是一部奇思妙想之作。小说把极为荒诞的构思同极为严肃的问题巧妙地揉合在一起。寓庄于谐,虚实相生,场面奇特,气势恢宏,发人深省,给人启迪,堪称一幅幅经过变形处理的资本主义世界和人们心态的绝妙缩影。此作获第21届谷崎润一郎奖(1985年度)。评审委员丸谷才一有这样一段评语:这部长篇“几乎天衣无缝地构筑了一个优雅而抒情的世界。……通过游离世界而创造世界,通过逃避而完成冒险,通过扮演‘无’的传达者而探求生之意义”。《世》在日本销售100余万册。

《挪威的森林》(以下简称《挪》)是中国读者最熟悉的村上代表作。“挪威的森林”(NORWEGIAN WOOD)是60年代甲壳虫爵士乐队(The Beatles,又译硬壳虫或披头士)一支“静谧、忧伤,而又令人莫名地沉醉”(《村上春树全集月报-6》)的乐曲,小说主人公的旧日恋人直子曾百听不厌。18年后,“我”在飞往汉堡的波音747上从机内广播中重新听到此曲,不禁闻声生情,伤感地沉浸在往事的回忆里。这是小说开头部分。随即小说主人公渡边以第一人称展开他同两个女孩间的爱情纠葛。渡边的第一个恋人直子原是他高中要好同学木月的女友,后来木月自杀了。一年后渡边同直子不期而遇并开始交往。此时的直子已变得娴静腼腆,美丽晶莹的眸子里不时掠过一丝难以捕捉的阴翳。两人只是日复一日地在落叶飘零的东京街头漫无目标地或前或后或并肩行走不止。直子20岁生日的晚上两人发生了性关系,不料第二天直子便不知去向。几个月后直子来信说她住进一家远在深山里的精神疗养院。渡边前去探望时发现直子开始带有成熟女性的丰腴与娇美。晚间两人虽同处一室,但渡边约束了自己,分手前表示永远等待直子。返校不久,由于一次偶然相遇,渡边开始与低年级的绿子交往。绿子同内向的直子截然相反,“简直就像迎着春天的晨光蹦跳到世界上来的一头小鹿”。这期间,渡边内心十分苦闷彷徨。一方面念念不忘直子缠绵的病情与柔情,一方面又难以抗拒绿子大胆的表白和迷人的活力。不久传来直子自杀的噩耗,渡边失魂落魄地四处徒步旅行。最后,在直子同房病友玲子的鼓励下,开始摸索此后的人生。

可以说,小说情节是平平的,笔调是缓缓的,语气是淡淡的,然而字里行间却鼓涌着一股无可抑制的冲击波,激起读者强烈的心灵震颤与共鸣。小说想向我们倾诉什么呢,生与死?死与性?性与爱?坦率与真诚?一时竟很难回答。读罢掩卷,只是觉得整个身心都浸泡在漫无边际的冰水里,奔波于风雪交加的旅途中,又好像感受着暴风雨过后的沉寂、大醉初醒后的虚脱……

《挪》写罢第二年,即1988年村上推出了另一部长篇《舞!舞!舞!》(以下简称《舞》)。《舞》写的是一个34岁离婚男人在北海道一家宾馆经历一段奇遇后,邂逅了已成为超级影视明星的高中同学五反田。晚饭后五反田打电话叫来两个女孩(高级应召女郎)。女孩一个叫咪咪,雍容华贵而又清逸脱俗,足以“唤起男孩永恒之梦”。想不到几天后咪咪被人用长筒袜勒死在一家高级宾馆里。因其钱夹中有“我”的名片而“我”被叫去警察署。“我”为庇护五反田而矢口咬定一无所知。后来“我”问五反田是否杀了喜喜,五反田则回答正在就此考虑:“我杀了喜喜,还是没杀?”翌日报载:大明星五反田驱“奔驰”车入海,自杀身亡。我于是离开东京,重返北海道那家宾馆寻找前一段奇遇的续篇。

较之前面的作品大多以70年代为舞台,《舞》将时间背景移至80年代。作为情节,我个人较喜欢警察署里那部分。其中表现出的不动声色的凄冷苦涩的幽默感为日本文学作品所少见,堪称精妙的不笑之笑。作为人物,主人公“我”是很有性格魅力的。是的,他的生活是很无奈很无聊,既无远大的抱负又无特殊的本领,但他有一份真诚,对人对事极少偏见。他不时以都市人特有的“洗练”的感性和富有知性理性的幽默谈吐,表达对“高度发达的资本主义社会”的挪揄和嘲讽。而对于朋友,则待之以诚恳和宽容,充满情义的关怀和人性的理解,从而给这个令人绝望的冷酷世界带来一涓暖流,为人们干裂的心田落下几滴甘露。《舞》在日本销售近200万册。

1994~1995年出版的《奇鸟行状录》(直译应为《拧发条鸟编年史》),梗概大致是这样的:原先在律师事务所工作的31岁的“我”失业了——或者不如说“我”自行扬长而去——由于妻子有工作,暂时在家自得其乐地“以夫代妇”。故事是从6年前结婚时养的一只猫的丢失开始的。猫丢失后,怪事接踵而来。“我”首先接到一个自称认得“我”的陌生女郎的电话,向“我”咨询她现在是赤身裸体好还是穿上什么好(例如带黑色花边的三角裤);接着一个16岁女高中生问他,若他喜欢的女孩长有六只手指并有四个Rx房他会做何感想;继而一个衣着得体却偏偏冠以一顶塑料红帽的名叫加纳马尔他的女子向他宣布猫的丢失仅仅是一切的开始;随即加纳马尔他的妹妹加纳克里他向他倾诉经过一次车祸后如何失去一切痛感,如何由肉体娼妇变成“意识娼妇”;又来一个老者向他追述四十年前蒙古边境的一口深井以及剥皮鲍里斯……更令他费解的是老婆一天上班后再未回归(他清楚记得这天早上还为老婆拉了连衣裙背部的拉链)。于是他下到邻居院里一口极深的枯井里想了三天三夜。爬出井回家接到老婆一封长信。信中说她近两个月来一直在同一个男人睡觉。而她并不爱那个男人(睡觉纯粹出于瞬间涌来的性欲),爱的仍是丈夫,叫他不要再找她。如此茫然怅惘之间,加纳克里他邀他同去希腊的一座孤岛。正准备行装,舅父前来向他授予事业成功的秘诀:凡有疑难应从最简单处入手,比如在合适的场所观察行人面孔,答案自在其中。他立刻如法炮制。观察至第十一天,忽然见到一张以往在酒吧见过的一张男子的脸,“有什么触动了神经”,他旋即尾随而去,在一间废弃的黑屋子里将对方打得半死不活,对方却冷笑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