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色女孩(第2/6页)

“哦,宝贝,”他说,一边抚摸着她抖动的头发。“哦,好了,宝贝,没那么糟糕嘛。来吧,我们喝一杯,然后什么事情聊一下就过去了。”

戴维·克拉克长得既不强壮,又不英俊,可是让他童年时代深以为苦的那副迷迷糊糊的样子早就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让人联想到聪明及幽默的脸。有好多年,他把不跟自己班上的女生搞到一起视为荣誉攸关之事。“那样根本不地道嘛,”他会跟别的老师解释。“那样占便宜不公平,不够光明正大。”此外还有他腼腆和特别害怕被拒绝,不过通常他不会提及那些方面。

然而几个月前,那些理由都消失了,当时他只有让自己像个寻找营养的人一样,一次次去盯着第一排的安德鲁斯小姐看,才能讲完一节课。

“哦,我的天哪,”他们第一次在一起过夜时,他跟她说。“哦,宝贝,我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你,你就像——你就像——哦,我的天哪,你不同凡响。”

她也悄声跟他说,他为她打开了一个全新的世界,说是他让她苏醒过来。

没过几天,她就搬去跟他同居,只在宿舍里留下够多的个人物品,好看上去“像样”。戴维·克拉克记忆中最快乐的一段时光就这样开始了,从未有过尴尬或者失望的时候,他就是没办法不一再地对她有多么年轻而感到惊异,因为她从来不显得愚蠢,而是经常显得睿智。他喜欢看她穿衣服或者不穿衣服在他家里走来走去,因为她那张可爱而庄重的脸,显然说明她无拘无束。

“哦,别走……”自从离婚后,戴维·克拉克几乎会对每一个认识的女的那样说,是一句呼喊或者恳求,似乎控制不住地从他嘴里冒出来。有些女孩似乎觉得那样可爱,有些则感到莫名其妙,有个说话刻薄的女的称那样“说话不够男人”。

但是跟苏珊度过头几个晚上后,他很少再重复那句话。这个青春逼人、双腿修长的女孩——她的肉体所带的,正是爱情的脉搏与节奏——留下来就不走了。

“嗨,苏珊,”他有一次说,“你知道吗?”

“什么?”

“你让我感觉平静。这样说也许听着没什么,可问题是我一辈子都想得到平静,别的谁都没能给我这种感觉。”

“嗯,这当然是不错的好听话,戴维,”她说,“可是我想我还能说得更漂亮。”

“怎么说?”

“你让我觉得我知道自己是谁。”

在她父亲来看望她的那个下午,她尽量跟戴维解释看到自己的父亲哭泣时,她感觉如何。他尽量安慰她,开导她。但没过多久,她抽身走开,进了另外一个房间独自伤心,那阵沉默持续得有点太久,让他感觉不自在。

“你看,”他跟她说,“你干吗不给他写封信。你想的话,花三四天时间来写吧,写得好一点。然后你就能把整个这件事置之脑后。人们都是这样做的,难道你没注意到吗?人们学会把事情置之脑后。”

一年半后,他们结婚了,是在一间基督教长老会教堂,跟戴维当时工作的占地广阔的校园离得不远。他们住了一套宽敞的老式公寓,来访的人总是觉得那套公寓“有意思”,有一阵子,他们觉得除了乐于两人在一起外,其他需要做的事情很少。

但是没过多久,戴维开始为越南战争的爆发而担心得很厉害,而且一担心就是很久。他在课堂上愤怒地谈到这场战争;他帮忙散发请愿书,组织校园集会;有几次,他因为这场战争而独自喝闷酒,把自己灌醉,半夜两三点跌跌撞撞爬上床,还不清不楚地嘟囔什么话,直到他在苏珊睡觉所形成的一团暖意中沉沉睡去。

“你知道吗?”有天晚上他在厨房帮她刷碗时,他问她。“我觉得尤金·麦卡锡会是下半世纪最杰出的政治英雄,他让肯尼迪兄弟显得让人恶心。”

那天夜里晚些时候,他开始抱怨他首先从来不喜欢学术生活。“教师们真的跟世界脱了节。”他端着一杯酒戏剧性地在客厅里走来走去时告诉她。她拿着缝纫篮子,蜷坐在沙发上,在缝补他一条裤子上绽线的地方。

“岂有此理,”他说,“我们读到世界上的事,也会谈论那些事,可是我们从来不是其中一员。我们被锁在某个地方,在一条铁路侧线上或者在云端。我们没有行动,我们甚至不知道该怎样行动。”

“我总觉得你是有行动的,”苏珊说。“你运用你的专业技能,跟别人分享你的知识,所以你帮助拓宽和丰富人们的头脑。那难道不是行动吗?”

“啊,我不知道,”他说,他几乎准备偃旗息鼓,放弃整场讨论。贬低自己的工作,也许只会动摇她尊敬他的基础。另外还有个想法更让人心里发凉:她说“那难道不是行动吗?”,可能是个暗示,指的是“行动”在戏剧上的意思[1],似乎在特恩巴尔上的那么多节课,当他在教室前面边说话边走来走去,一次次短暂间隔之后又去看她——似乎那一切,都只不过是一个演员应该会做的。

他静静地坐了一会儿,直到他想到这也可能被认为是种表演:一个男人拿着一杯酒,在灯下闷闷不乐。所以他又起身走动起来。

“好吧,”他说,“可是你看。我四十三岁了。再过十年,我会趿拉着拖鞋,会看《默夫·格里芬节目》,会因为想让你赶快把爆米花拿来而爱生气——你明白我的意思吗?问题是,整个麦卡锡这件事很吸引我,我真的想加入进去——如果不是跟麦卡锡本人,那就至少是跟和我们立场相同的什么人,他知道世界将要瓦解,除非我们能够把人们叫醒,让他们——帮助他们看到自己的——哦,狗屁,宝贝,我想从政。”

后来几个星期里,他发出了许多封措词仔细的信件,紧张兮兮地打了好多电话。又联系上以前的熟人,因为这些人,又结识了新的人;在不同城市跟一些人见面,吃午饭,他们要么能帮助他,要么帮不了,他们经常对此秘而不宣,直到握手告别之时。

到了最后,在想为麦卡锡的竞选运动做点有用的工作都为时已晚时,戴维被聘请为一位名叫弗兰克·布莱迪的英俊而精力旺盛的民主党人撰写发言稿,布莱迪当时在一个工业化程度很高的中部州竞选州长,几份全国性刊物都赞赏过他的“魅力”。后来弗兰克·布莱迪竞选获胜,戴维被留在州长办公室,成了州长小圈子的一员。

“哦,不仅仅是写发言稿。”他们把自己的物品安置在州府单调的大城市郊区后,他跟妻子解释道,“发言稿还只是小意思,我多得多的时间,是花在这种事情上——嗯,比如编写立场文件,并随时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