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萨莉(第2/15页)

经纪人的名字叫埃德加·托德,他的办公室是在比弗利山庄边上一幢新建的高楼靠上的楼层。杰克去跟他聊过三四次——第一次,在他问怎样能弄到理查德·张伯伦的签名照片时,发现埃德加·托德只需要随随便便马上打个电话就解决了——每次去,他都越来越意识到埃德加的秘书萨莉·鲍德温这个女孩长得不是一般的漂亮。

乍一看去,她也许不能完全归于“女孩”那一类,因为她仔细梳好的头发是灰白色的,夹有一绺绺银发,但是她脸庞的形状和皮肤,说明她还不到三十五岁;她走动时,能看出她身材苗条、动作敏捷、两腿修长,也说明了这一点。她跟他说过她“爱读”他的书,说她敢肯定有一天会根据这本书拍出一部精彩的电影。还有一次,他离开那间办公室时,她说:“干吗不让我们多见见你?再来看看我们吧。”

但是今天她不在那儿,没在那张整洁的秘书办公桌前,就是埃德加的办公室外面铺地毯的走廊上,也看不到她在别的地方。那是星期五下午,她很可能是提前回家了,他心里涌起一股失望之情,直到他看到埃德加的办公室的门半开着。他轻轻敲了两下,然后推门进去——她在那儿,比以前更可爱,她坐在埃德加那张巨大的办公桌前。书架上至少有上千本书,颜色鲜艳的书脊成为背景,衬托着她那张可爱的脸。她在看书。

“你好,萨莉,”他说。

“哦,嗨,见到你真好。”

“埃德加今天不在?”

“嗯,他说是出去吃午饭,可是我想我们要下星期才能再见到他。不过你来打断我读书也挺好:我读的这本,是今年最糟糕的书。”

“你替埃德加读书?”

“嗯,大多数吧。他没时间,反正他也讨厌读书。所以对送来的书,我给他打出一两页纸的概要,他就读那些。”

“哦,那,听着,萨莉,跟我出去喝一杯怎么样?”

“我很愿意。”她说着合上那本书。“我本来还以为你永远都不会开口呢。”

不到两个钟头后,在一家著名酒店的酒吧里,一张阴暗处的小桌子前,他们腼腆然而有力地把手握在一起,显然她今天晚上会跟他回家,这件事清楚了,也确定了——而且不言自明的是待整个周末。杰克·菲尔茨看着她,开始觉得自己安静、强壮、血气方刚,似乎他从未想过自己具有自毁性人格。他一点问题都没有。世界仍是完好的,谁都知道是什么让它转动。

“只是,你看,杰克,”她说,“我们去另外一个地方停一下好吗?在比弗利山庄那儿?因为我得拿几样东西,而且反正我也想让你看看我住的地方。”

她指路,让他开上了一段缓坡,那是刚进比弗利山庄的地段,然后开始有更陡的坡。他发现道路全都设计得具有优雅的弯度,似乎设计者受不了考虑直来直去。那里还有高大、挺拔而优雅的棕榈树,间隔经过精确测量。沿途的大房子有的漂亮,有的一般,有的丑陋,可是都让人联想到普通人难以想象的财富。

“现在如果你在下个路口往左拐,”萨莉说,“我们就快到家了。好……这儿。”

“你住这儿?”

“对。我都可以解释。”

那是座老南方风格的白色大屋,从门廊到高高的柱廊那儿,至少立了六根柱子,有很多反射着阳光的大窗户。大屋本身还往一边延长很远,样子是厢房,另外在游泳池那边,还有几座连在一起的附属房屋,颜色一样,风格也一样。

“我们总是这样进来,经过游泳池,”萨莉说。“从来没人走前门。”

她领着他经过游泳池走进的那个宽敞的房间,他想可能会被称为“私室”,不过要是她能从办公室把埃德加·托德的上千本长篇小说拿回家,也许挺容易就可以把那里布置成一间图书室。高高的几面墙上是由看着舒服的黑色木头做的镶板,里面有又软又厚的皮沙发和扶手椅,还有座壁炉,里面扑闪着小小的火苗,尽管当时天气尚不算冷。壁炉前面有几张蒙了皮面的铸铁长椅,其中一张上,坐着一个脸色苍白、闷闷不乐的男孩,十三岁上下,脸也没有对着火,两只手绞在一起放在大腿中间,看上去好像他之所以坐在这儿,是因为他没有别的事情可做。

“嗨,基克,”萨莉跟他说。“基克尔,我想让你认识一下杰克·菲尔茨。这是基克尔·贾维斯。”

“你好,基克尔。”

“嗨。”

“你今天看了道奇队的比赛吗?”萨莉问他。

“没有。”

“哦?干吗没看?”

“我说不上来;不想看。”

“你可爱的妈妈呢?”

“我不知道。在换衣服吧,我想。”

“基克尔可爱的妈妈是我的老朋友,”萨莉解释道。“这个很了不起的地方是她的,我只是在这儿住。”

“哦?”

过了一分钟,那个男孩的妈妈进到这个房间时,杰克觉得她的确可爱——像萨莉一样个子高,姿态优雅,甚至更漂亮,黑色长发,蓝色眼睛,听到她的名字被提起,她的眼神自动带上了调情的意味。

可是今天晚上,他并不是很想遇到一个比萨莉还要令人向往的女人——暂时有萨莉就足够了,即使是在好莱坞——所以他看吉尔·贾维斯看得够仔细,想在她那张瓜子脸上,找到点什么茫然或者受惊的样子,不过他还来不及细看,她就转过了脸。

“萨莉,你看这个,”她说着把一本厚重的平装书塞到萨莉手里。“可不是太好了?我是说这可不是太好了?我好多好多个星期前就让人弄过来,我都快放弃了,但是今天终于寄到了。”杰克不失礼地瞄了一眼,看到书名为“填字游戏解密大全”。“你看有多厚,”吉尔还在说这件事。“我以后再也不会有解不开的填字游戏了。”

“太棒了,”萨莉说着把书递回给她,接着又说,“等我两秒钟好吗,杰克?”她匆匆进了客厅,那里宽阔得像是一面湖,在一道苍白的下午光线里,他看着她漂亮的两腿跑上一段不发出声音的楼梯。

吉尔·贾维斯要他坐下来,然后去哪里“倒酒”了,让他和基克尔单独在一起,两人之间的沉默似乎越来越让人尴尬。

“你在附近上学吗?”杰克问。

“对。”

他们的谈话便到此为止。上周日《洛杉矶时报》上的漫画及幽默版放在壁炉前的长凳上,那个男孩侧过身子耸着肩看,可是杰克很有把握他没在读,甚至也没有看那些图片,只是在等他妈妈回来。

壁炉上方,在那个显然本意是挂一幅又老又重的肖像画或者风景画的地方,却挂着一幅以黑色天鹅绒为底的小幅画作,颜色很鲜艳,画的是一张马戏团小丑的脸,表情忧郁;画家的签名是白色字迹,显眼得也许会被当成这张画的名字,写的是“好莱坞的斯塔尔”。那种画,你可以在全国三流的酒吧、午餐饭馆、生意江河日下的医生诊所那不通风的候诊室的墙上看到,在这个房间里显得很是傻傻的,格格不入,似乎让人想到是有人开玩笑挂在那儿的——不过呢,那本《填字游戏解密大全》也是如此,这时被孤零零地翻开放在一张至少值两千美元的咖啡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