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冰山

似乎伊戈尔·伊万诺维奇是昏昏沉沉地躺着,但是他的大脑在紧张地工作着。心动扫描器在一旁轻轻地嗡嗡着,记录下主编心脏的每一次跳动,并且这嗡嗡声没有妨碍,甚至还帮助他思考。在氧气罩下呼吸得轻松些。

是星期四,2月27日。灾难在星期三突然降临。

马卡尔采夫从星期一开始回忆以前的几天,因为星期天在季娜伊达的坚决要求下,他们难得地去了趟一日疗养院,并在巴尔维哈的松林里散了散步。他们在公园里徘徊,参加了庆祝苏联军队节的节日午宴,然后在带电视机的两间一套的房间里休息。人们给马卡尔采夫做了按摩,建议他做瑜伽练习以缩小越来越大的肚子,在游泳池给他安排了专人教练。但是伊戈尔·伊万诺维奇按老规矩鄙视所有他应该享受的服务待遇。在鄙视的同时,他在其他人当中显得与众不同,因此给自己树了敌,但是换一种方式他做不到。

一天下来他疲惫不堪,焦躁不安,由于无所事事而筋疲力尽。星期天的后三分之一时间他还是坐了下来打电话,并且和需要的人谈过后解决了一系列问题。季娜伊达责备地看着好不容易才打上电话的他。

“你怎么了?”他问道。

“进棺材你也要随身带着电话吗?”

廖沙送他们回家后他们有些困乏无力,但还是得到了休息。马卡尔采夫夫妇躺下睡觉时还不到十二点。他决定从星期一开始回忆,这是因为上个星期一切都平静,星期天着急只是因为无事可做,而因为这个,他相信,心肌梗塞是不会发作的。

这样一来,星期一,1969年2月24日,早晨差一刻十点,马卡尔采夫给安娜·谢苗诺芙娜打了电话。《劳动真理报》的工作日在十一点开始,大多数员工到十二点前来上班,只有打字室十点开始上班。洛科特科娃九点半出现在接待室,好有时间让吸烟吸得满是烟味的主编办公室通通风并挑出急件让他亲自签字并审看。此外,她把带有姓名的卡片插入写有“值班编辑”、“值班副责任秘书”和“清样通读者”字样的展示板的开口中,为的是让所有人看到,今天谁要交上通读材料,在谁那里取得“紧急见报”的签署证明以便优先在打字室打印,谁把文章排在新一期的版样中,标明字体和排版的宽度。

一劳永逸地串成一条线的这一串业务与马卡尔采夫无关。他可以在晚上看已经排好版的版面。但也可以不看。没有他报社里也有人可以排上、撤下、检查、补充并删减文字。只有原则性的重要的文章他才会亲自在排版前审看。但是伊戈尔·伊万诺维奇生活在30年代的传统中,他热爱报纸的幕后活动,他喜欢投入。

他亲自到各部去转转,询问谁在关心什么,甚至可以跟普通的员工交谈起来,他熟悉其中大多数人的面孔和名字。副手们是他的影子,他替他们工作,而他们在办公室里为自己拟定次要的事情。马卡尔采夫喜欢别人简要地向他阐述未来文章的实质,提一句他就能理解并催促道:“下面的!结尾是什么?结论呢?”当然,他首先关心的是战略,即长时间期期延伸的题材,还有另一些题材有计划地空缺,这也是他负责的报纸的战略。这一战略的意义和大目标不是在编委会上领悟到的。因此他星期一早晨打了电话,让其他人不要等他:他参加思想会议。他去了中央委员会,尽管离开会还有两个小时。

在中央委员会的走廊里他遇到了老同志们。许多人都通过了论文答辩,但还是从早到晚地坐在桌子后面,服从坚定不移的纪律,准备铃响后一跃而起,因此他们得了许多神经方面的疾病。他要是也这样那么现在的职位不会比他们低的。不,他马卡尔采夫去报社是做对了:独立自主性更多,而工作有现实意义,人们也看得到。

开会前剩下的时间比会议更重要。在私人谈话、抽烟休息和走廊相遇中他弄清了一系列事情,讲台上是不会讲这些事情的,内部文件中也不会写。这是一些暗示,其他事情取决于它们,包括会议所做的决定以及所有报纸的战略。就像是冰山,几乎全在水下。但是还有某种与冰山相反的不能在大洋中存在的东西:上部向一个方向运动,而水下看不见的部分向一边或甚至向相反的方向运动。报纸是这样的分成两块的冰山。特别是,马卡尔采夫弄清楚了,会上的报告中将表扬《劳动真理报》,但是明天会因为缺点召他去见领导,这里也没有矛盾。要对一切都有准备,要弄清楚,为什么批评,正确地使自我保护与必须的承认错误相称,以此凸显领导层的智慧。

会议的报告人是莫斯科市委的一位书记,丰满而慢条斯理的莎波什尼科娃,马卡尔采夫所深深鄙视的人。她念得从容不迫,眼睛不离开稿子,所有人都做出一副在听的样子。马卡尔采夫不大喜欢市委的工作人员,认为他们有点笨并且情愿在任何事情上搞得过头。透过念得无精打采的单调词语,他捕捉到了自己报纸的名字。《劳动真理报》,报告者指出,发起了新的重要倡议:“不要把宝贵的工业材料扔掉当废品利用!”仅在莫斯科这就有望带来可观的节约。倡议已经得到广泛的支持。“愚蠢的女人。”马卡尔采夫想道。“我们有过更大一些的倡议,而且你报纸看得不仔细!可观的节约,那是多大呢?我们给出了数字,会有多大的节约!”

不过既然是表扬报纸,总还是愉快的。而更加愉快的是,当讲的不是《劳动真理报》,而是“马卡尔采夫的报纸”时,尽管在最后一版上印着冷冰冰的三个字“编委会”。他认为,报纸是他的,不都在说“图波列夫飞机”吗?马卡尔采夫爱自己的报纸,为错误而难过,并从来不认为,是他犯的错。当报告报纸的情况或者汇报时,他本人会说:不是《劳动真理报》,而是“我们的集体”。

他心情愉快地来到了编辑部。安涅奇卡把有点潮湿的版样分别摊开放在他的桌子上,仔细地把下面的纸边向上卷起来。他从上面开始看,因此袖口可能蹭上黑墨。他从口袋里掏出眼镜,浏览了版面,站了起来,捏住它们的边缘好不弄脏手。负责这一期的是责任秘书波利修克,于是马卡尔采夫拿着版样亲自去了他那里。他与秘书讨论了第一版的一系列重新安排,问清楚了第三版空白地方的内容将是什么,询问了卢日尼基体育场比赛的比分,为这场比赛留出了空白的一行,他吩咐给《美国:贫困与眼泪》这篇文章想出一个更新颖的标题来。

文章立刻被叫做了《美国:无权的苦海》。伊戈尔·伊万诺维奇皱了下眉头,但挥了下手后就到各处检查去了。值班人员在工作,其他人准备回家,尽管工作日还没有结束。马卡尔采夫认为,新闻工作是创造性事业。不想或者不善于工作的人就是在最严格的制度下也不会工作的。他要求的是自觉的奉献,即贡献出创造的原料,而不是在编辑部从头到尾的磨洋工。此外,劳动纪律是编辑部主任卡申管的,而不是主编关心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