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意(第2/4页)

在上帝赐福的拔摩岛上清一色地生长着松树林,树皮坚硬,树桠繁茂,针叶细长而脆嫩。在松林后面的荫蔽处,在陡坡上有一个个小菜园,那里的土壤全是褐色黏土掺着灰色砂壤土。我不知道菜园里能种植什么。时值九月,菜园里早已收获完毕,果园里也已采摘净光。瓜果蔬菜都堆积在商店里和货摊上。小城里、码头上还有一些当地居民栽种的小棕榈树、刺槐、无花果、胡桃楸,这些树木已经开始凋谢;有些小松树仍然生机勃勃,灌木已经零落过半,灌木根须裸露,盘绕在一起,主根牢固地扎进石块的缝隙当中,石块或侧壁陡直、或边缘塌陷,它们深深地挤压在狭窄的小路上,挤在难以穿行的死巷里,死巷常常是被石头堵住的。在太阳暴晒的地方,在阴凉地里,在石缝之间有枯瘦的小花苟且偷安,花儿泛黄,发出一种反光,山的斜坡上表层的一些粒状砂石泛蓝,它们也在闪烁,宛如凝固了的海水泡沫。低矮的蒿草,现已瘦如干柴,发出哗哗的声响,它昏昏欲睡,散发出夜色降临的气息。

有一次,请我们品尝农民用这种蒿草浸制的酒,我忽然觉得,千百年来居住在这些岛屿上的人们的生活虽然艰辛,但是却别具韵味。顺便说一句,这里的一切都被驯服、被利用,一切都为劳动和生活服务,就连太阳也不例外。例如,利用太阳能发电,在城市所有的房顶上都安装了太阳能蓄电池。这一天中午时骄阳似火,炙烤得周围的一切都像是在熔化了的空气中飘浮、荡漾,也正是由于天气过于炽热和阳光过于耀眼,希腊的海军没有能够接应普通乘客乘坐的渡船。当载有宗主教和高级神职人员的巨大白色轮船出现在地平线上那一瞬间,有一只小汽船也驶向码头,但是它立刻被赶到海湾里面去了,和许许多多虔诚地停泊在那里的轮船、快艇、舢板船挤在一起。身着漂亮制服的海军军乐队庄严地排成两行。并非平头百姓的、耐性十足的市民们、市长、来自欧洲各国的领导人物全都头顶烈日,肃立在码头中间修筑的神坛周围。

白色大轮船由两艘驱逐舰护航雄姿威严地驶进港口。这艘船名为“埃拉多斯”,全船披挂着节日的花饰,五彩缤纷的万国旗迎风飘扬,轮船披金挂银,光彩照人。景象如此壮观,使人心情激越,喘不过气来,禁不住联想起古希腊及神话般的君主、统治者、士兵、宫殿……

庄严肃穆的瞬间已经过去,码头上重又扬起一片喧腾——这是吵吵嚷嚷的乘客渡船正在向码头靠拢。渡船船长同拔摩港口负责人在舌战。今天,港口负责人盛装在身,全副披挂,绶带、勋章应有尽有,身上白、银、金三色纷呈。我们住在海滨的一个小旅馆里,可以从屋顶上观察到发生的一切。来自英国的生物学家彼得(也是一个普通的名字),瘦高个儿,他也具有英国人所通常具有的特点,说话有些刻薄,他对码头上发生的事情一一加以评述,尽管我们在屋顶上什么也听不见,他却能准确地翻译出双方的对话。“你的船上坐的是宗主教!我这里是一般乘客!我什么也不想知道!……”“你将受到上帝的诅咒和惩罚!”对于我,公司就是上帝,我可不愿意丢掉这份好差使……”

倘若这样的事情发生在我的国家俄罗斯,将会如何处置这位执拗任性的船长和他的那条渡船呢?干脆动用鱼雷,炸毁它了事!而对那些海军将士则大加赞扬,奖励他们具有高度的警惕性,射击百发百中,还说不定要发奖章哩!

在这里这件事情是这么了结的:港口负责人啐了一口,挥起双手,示意渡船开到码头侧面,让乘客、汽车赶快上岸。人们飞快地登上岸,融入热闹的人群中了。一位穿肥腿裤子的姑娘(我想:这大概是我们的姑娘),双腿做了一个剪式动作,跳到海军战士的队伍里去了。战士们立刻让她躲到了军乐队的队伍当中,她是想从近处目睹神圣的宗主教大人的风采。没准儿还能给宗主教拍个照呢!或者就只让她在海军战士堆里玩闹一会儿也不错嘛!渡船悄然离去,很快便在港口对岸抛锚。这时已经从对岸的港口深处驶出了许多五颜六色的船只,每条船上都挂着鲜艳的旗帜,这些船只呈扇形分布,破浪前进;小舢板船也鱼贯而来。这时候人声鼎沸、向前簇拥,并且有节制地欢呼起来。“埃拉多斯”号小心翼翼地向码头靠近。在这艘轮船驶近拔摩岛的这段时间里伟大崇高的宗主教一直站立在指挥桥楼上祈祷,他祈求上帝保佑大地、江河湖海、众多岛屿,保佑这座岛屿制高点上面的隐修院,保佑人民、孩子和保佑六畜兴旺。

乐队奏起音乐。人们挥动着手臂、手帕和小旗。站在岸上的有些上了年纪的人涕泪交流。

“埃拉多斯”号上的贵宾们开始下船。不知为什么竟是罗马尼亚的宗主教衣着特别华贵,他浑身上下全是白颜色,法袍用丝绸或缎子面料缝制,绣着银线,闪闪发光。其余的神职人员全都按照严格的礼仪规定身穿黑色长袍。

宗主教最后下船,在神坛上发表了简短的演说,隆重的欢迎仪式至此宣告结束。甚至有一种失望的情绪向我袭来。我所习惯的那些风风火火、热热闹闹、歇斯底里的尖叫、盛大的排场、领袖慈父般的问候、劳动者激动喜悦时流下的大颗泪珠以及爱国主义的种种口号都去哪里去了?按照习惯,在拔摩岛上能够见到欢腾的群众和上帝的使者,由于兴奋和欣喜,我这颗俄罗斯人柔顺的心会被紧紧钳住,俄罗斯人洪亮的嗓门禁不住会大声喊叫、哭嚎,双腿会蹦跳起来。

与此同时,在隐修院和教堂里举行了隆重的仪式,做了祈祷,举行了彻夜祷告。教堂里的款待十分丰盛。这一切都是伴着响彻云霄的教堂钟声进行的。组织了集体参观约翰[2]洞穴,洞穴就在隐修院附近,在这里宗主教的布道时间也不长。直到我被介绍给他时,我才得以在近处观察他,向他致敬,他举起手为我这个罪人画十字祝福,我吻了吻他那只暖乎乎的瘦手。这位宗主教也和人们想象的一样,是一位病态的老人。面对公众如此虔诚的敬意,他略微有些局促,但是在布道时他却是雍容大度,判若两人。

伟大的神意阐释者和思想家约翰工作过的洞穴狭小,但拱形洞顶很高,靠近大海的方向在石头上凿出了一个小窗口,有些像碉堡的射击孔,由于很多人呼出的气体,洞内石头已经发潮,突出部分已经冒出了水珠。长长的一排蜡烛把稍加装饰的角落隔开了,蜡烛渐渐暗淡,烛光令人窒息地颤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