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第2/3页)

第二天早晨,疏浚船很早就来了,带着一捧闪亮的金色头发,陪她来的是个年轻女子,眼睛滴溜溜的,灵活得像这个医师的手指。前一天小姐向那些犹太人多买了一条披巾(这是她的主意,跟我无关),她将其放在疏浚船手中,这时医师苍白的脸像蜡烛似的亮起来。然而她立即变得很不自在,被小姐的恭维话弄得又高兴又尴尬。至于我,我很有礼貌,但马上走了出去,因为我怕再和她有什么冲突。反正今天我只想着正经事,女人嘛,管她呢。我从床垫之间抽出我们的钱袋,出发前去找那个黑眼珠的犹太人,找他换我们最后的一些珠宝。

和其他所有行业的经营者一样,早上工人钟一响,当铺也就开门营业了。天空下着雨,我不是第一个到的。有个穿着披风、戴着帽子的人已经在等待了,他带着的袋子藏在衣服之下,装出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我若无其事地从他身边走过。在这样以贸易为荣的城市,对于借钱投资的商人来说,如果他们投资的船没有满载货物抵达码头,而是沦为海盗的盘中餐,或者因为经营不善而亏本,那么他们就破产了。那些属于掌权的乌鸦家族的人则占尽了出身和血统的便宜,因为他们就算穷得一文不名,也可以将投票权出售给有钱和有野心的贵族,让他们能够跨进较小的政府委员会圈子或者元老院,登上这个著名城邦的权力顶峰。(值得一提的是,尽管威尼斯每一层政府的每一次选举过程都非常秘密,然而所有的职位都能以某种不正当的手段得到。相比之下,罗马明目张胆的腐败显得更加诚实。)但平民商人没有这样的安全网,瞬间就可能从家财万贯沦为一贫如洗。等到我们去挑选地毯、箱子和晚餐器具的时候,最好不要去想我们购买的旧货来自什么人的悲惨生活。

当铺老板让我们两人都进去,我在当铺的前面等着,他们两个则在后面谈价钱。半个小时了,那人低着头带着一个空袋子离开了。

我走进后面的房间,爬到凳子上,拿出钱袋,将里面的珠宝倒在我们之间的桌子上。他直接去拿那颗大红宝石,看到它这么大,他眼睛一亮,我很高兴。他伸手将其拿起,我设想它的价格。她把它吞下去的时候肯定噎得很难受,但现在它就要体现它的价值了。从品相来看,它应该能卖到三百个金币。加上其他的,我们大概可以得到四百个金币。我想到小姐迷住那个土耳其人,想到她又穿上了华丽的衣服,在罗马失去的信心又回来了,我甚至还想到我们临时在大河道附近租了一座房子。好饵才能钓大鱼。

桌子对面,当铺老板用特制的镜头仔细地观察那颗宝石。他右脸的肌肉皱起来夹住那块玻璃片。他多大年纪呢?二十五?或者更大?他结婚了吗?他的妻子好看吗?他为别人动过心吗?也许在犹太居住区里面,犹太人也有他们自己的妓女,因为我想不起来在街上看到过犹太女人。他取走眼上的玻璃,将宝石放下。

“我马上就回来。”他低声说,额头上的皱纹更深了。

“有什么问题吗?”

他耸耸肩,站了起来。“拜托了,等一等。我把石头留在这里,好吧?”

他走出房间,我拿起那块宝石。它真是完美。一点瑕疵都没有。它来自一条某个钱庄老板的儿子送给小姐的项链。那人爱她爱得有点着魔,最后他父亲给她钱,求她让他离开。后来他被派去做生意,在布鲁塞尔发热病死掉了。我敢说,在现实生活中,他从来没有像他的红宝石在她体内的旅途中那般贴近她的心,不过她向来对那些苦恋她的人不坏。虽然有情有义对这种职业有害,但我希望她将来还是这样。她将会……

房门打开,打断了我的思绪。那个大眼睛的犹太人陪着一个老人走进来,老人满头银发,戴着帽子,眼睛看着地板,慢慢走到桌子旁边。他坐下来,取过宝石,戴上那块眼镜。

“他是我爸爸,”当铺老板说,微笑着为刚才的不礼貌致歉,“他懂很多珠宝知识。”

老人自顾忙着。气氛开始变得沉闷——可是我分不清是因为房间的狭小还是因为我越来越强烈的焦虑——老人开口说:“是的……它非常好,这一颗。”

我松了一口气,但看到那年轻人的脸色,还没松出的气噎在喉咙里了。他用他们的话低声说了些什么,他父亲抬起头来,严厉地回答。他们又匆促而生气地交谈了几句。老人将那颗红宝石从桌子上推给我。

“什么?”

年轻人摇摇头。“对不起。这颗宝石是假的。”

“什么!”

“你的红宝石。是玻璃做的。”

“但……但这是不可能的!它们都是一个地方来的。你看过其他的。你买了它们。你亲自跟我说它们品相很好。”

“那些确实是。我这里还留着两颗。我可以给你看看区别在哪里。”

我直盯着它看。“可是……它一点瑕疵都没有。”

“是的。所以我才不敢肯定。还有切痕。你听到我爸爸说的了。它很好,这件赝品。在威尼斯,精于玻璃工艺的人有很多。但一旦你看到它……”

但我已经没在听了。我仿佛回到了房间里,手摸着床垫之下的钱袋,脑里闪过一千个记忆和画面,苦苦思索。然而一点头绪都没有。我们离开房间时会带着宝石。小姐睡觉时,我也睡觉。真的是这样吗?当然,有好几次只有她一个人。但她不会离开它们,肯定的。谁干的呢?梅拉格莎?疏浚船?

“我不信你的话。我看到你的表情了。你不肯定。他……”——我用手指着那个老人,他依然不正眼看我,我更生气了——“他恐怕把手放到眼前也看不清。他能辨别什么东西呢?”

“我爸爸一辈子都在跟珠宝打交道,”当铺老板礼貌地说,“我只有拿不准的时候才问他。他从没错过。对不起。”

我摇摇头。“那我拿去别的地方,”我说,一边把那些宝石收进钱袋,一边在凳子上挪动着身体。“你不是……”

这时老人提高声音,打断了我的话。听上去他跟我一样生气。这次他看着我了。他的眼睛模模糊糊的,几乎瞎掉了,跟疏浚船生气的时候差不多,看得我反胃。“他说什么?”我生气地大叫。

他的儿子迟疑着。

“跟我说他说的是什么。”

“他说这座城市充满了陷害我们的阴谋。”

“什么……因为你们是犹太人,你是说?”

他轻轻点头。

“他想什么呢?我过去六个月来到这里卖一些好的珠宝给你就是为了弄个假的来蒙你?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