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第2/4页)

这些房子背面是一条水道,房子后面当然会有一些窗口,这些窗口对正常人来说很小,但对一个灵活的侏儒来说已经够大的了。我只要想办法从水上到窗户旁边就行了。我来到屋旁的小巷,沿着它走下去。我的鼻子嗅到一股臭味,当我来到小巷末端,我就知道原因了。后面果然有一条水道,但里面没有水。跟那次丢失了红宝石之后我在兵船厂附近买醉的那条水道一样,它的水已经被排干了:往下两座桥的地方,一些厚木板截住了水流,被抽干的河道露出满是淤泥的河床,而往上再过三条街的地方,河床中的淤泥已经堆得和岸上的道路一样高了。它肯定直接连通圣朱斯蒂娜河和大海,因为北边的潮水很强劲,经常将泥沙冲进各条小水道,使得载重的货船无法通航,所以这些小水道每隔一阵便得进行清淤。这里是轮船通往穆拉诺岛的必经之地,是一个贫穷的城区,换了别的城市可能会任由其凋敝败落,但在威尼斯,却依然是商船往来的地方。

不过今天城里的狂欢帮了我的大忙,因为工人们为了方便进出和利用独轮车来推东西,在和墙壁交接的淤泥上铺了临时的道路。所以我只要沿着它一路走到她家一楼的窗户就好了。其他房子都没有人,连那些老太婆也出去庆祝了,这意味着将不会有人跟踪我,不会有人看到我手扶墙壁,背对着干涸的河床,一点点地走过去。淤泥有多深呢?比一个侏儒还深吗?被威尼斯的臭水沟淹死。最好还是不要去想这个了。天哪,她该有多害怕呢?我在想。一个女人一辈子都在偷东西和骗人。或者愚弄的人越多,偷蒙拐骗就会变得越容易?

我来到窗前,是一扇玻璃窗,做工很粗糙,安在一个摇摇晃晃的窗框之中,插销锈迹斑斑,我稍微用力就把它推开了。墙那边落地的高度比我爬上去的高度要高,我判断失误,跌了个狗吃屎。不过我虽然向来身手笨拙,但还是知道摔倒的时候要怎样才能伤得更轻,我很快恢复过来。

我站稳了脚跟。映入眼帘的东西很少。房间很小,而且四壁萧然,只有一张床和一个上了锁的箱子。我走进另外一间房子,跟刚才那间一样小。但这一间不同:简直是一个药店。我的眼光所到之处都是一些破架子,架子上堆满了穆拉诺岛上那种玻璃瓶子和罐子。这些瓶罐里面装着各种草药和粉末——我认出有鼠尾草、茴香、酒石和胡椒,还有一些像面粉的东西。她这里的调料比莫洛还多,只不过她的并不用于烹制食物,而是用来和一些脏臭的液体或固体混在一起。那里有肮脏的金黄色尿液,黑红色的血液。一个盒子装满了各种形状和大小的蛋。一个用卤水保存某些动物器官的罐子。有个瓶子里面的东西看上去像是凝固的脂肪。在这些架子下面,我找到几块磁铁,几只保存完好的狗爪子,还有一些卷起来的羊皮,上面写着各种希腊字母:欧米伽,阿尔法之类的。看来疏浚船不只是个巫医,她也兜售占星术呢。去年有个前牧师遭到了刑罚和放逐。那人除了听人忏悔之外,还替人算命,声称他能预测政府的选举结果。他生活在一个贫民区,但人们在他的地板之下挖出一大袋金币,因为假装能够操控未来也是一种利润丰厚的生意。

我从火炉拿了一根铁叉,回到卧室。那个箱子很破旧,应该很容易撬开。干吗不撬她的箱子呢?我想要她知道她的身份已经败露,想要她尝尝被别人侵犯的滋味,谁叫她经常侵犯别人呢。箱盖打开了,里面是一些衣服——旧的裙子、贴身内衣、面纱和短裙——我的手刚碰到它们,这些衣服的味道就把我包围了,那是她身上独特的气味,还有一股更香的味道沁入我的心脾,也许是她自制的香水残留的香味吧。我抑制住自己的感情,继续往里掏。我在找什么呢?一盒假的珠宝?一袋金币?还是从其他人家里偷来的财宝?

如果她有什么赃物,那也没有放在这里。或者她的赃物不是我要找的那种。我在箱底摸到一本小小的笔记本,包在一条面纱里面,它的线已经断了,有些页面脱落。我打开了它,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东西。每一页都写得密密麻麻的,一行接一行,字迹很小,间或插着表格和图案,还有加了注释的人体各部位草图。我没料到她的知识这么渊博。但更让我吃惊的是她还写下了某种由字母、数字和各种符号连在一起构成的密码。这些当然都是秘密,但我连一句都识不破。我只能肯定这是一些账目,记录着日期和人名、病名和方剂。

天哪,她虽然在某些方面是个骗子,但却不是什么都骗人。

我把它放回去,手指碰到别的东西,在箱角深处。我掏出一个小小的木盒,我刚一打开就知道它就是我要找的东西,不过它到底是什么我又说不上来。盒盖的背面是镜子,最好的那种,非常清晰,下面摆着一块黑色的布,布上有两片弯曲的乳白色圆形玻璃,这两片玻璃小得凹陷处只能装一滴雨水或者露水。

它们看上去很脆弱,我简直不敢伸手去碰。我用舌头舔了一下食指的指尖,然后轻轻将它按在那凸出来的曲面上。这块小小的玻璃粘在我的指尖上,我小心翼翼地抬起它,我生怕它会掉落,于是把盒子放在它下面。它很精致,很薄,不知道是怎么做出来的。不过我也不知道人们怎么能够让一块玻璃发出红宝石那样耀眼的光芒。我在镜子中看到自己的脸,还有我前面这块小小的玻璃片,我知道正是我用指尖托着的这块东西让她变成一个盲人。但怎么使用呢?这块东西怎么用呢?直接放在她的眼睛上面?应该不是。这也太离谱了。

但也不是特别离谱。每个人都知道玻璃有助于改善视力。穆拉诺的工厂出产弯曲的玻璃镜头,能够放大页面,使很多学者和插图画家的晚年不至于太过悲惨。我们有个顾客是一个年老的造船商人,他自己也用了一对,用上皮带和一个固定在耳朵后面的金属框,让那两块玻璃贴近他的眼睛。贴得越近越好。但这……这是完全不同的玩意。这个她用来放在眼睛里面。如果她把它们放进去,那会怎么样呢?她看到的世界变得更大,或者只是变得模模糊糊,让她的眼睛看上去一片白蒙蒙?她怎么能忍得了?在自己的眼球上放东西肯定很折磨人。而且这两片玻璃确实够折磨人的。这可以从它们引起的不适看出来,我刚才还见到她眼里充满了血丝。我回想起过去遇到她的情景。实际上她并非总是翻着乳白色的瞎眼。有时候很奇怪,像今天这样,她的眼睛就只是合上了而已,或者只张开一半,根本看不到眼球。哎呀,那死白色的眼珠人们只要看到一两次就相信了。也许正因为它们让她痛得厉害,她偶尔才戴上。当然,我的身体有时也会发痛,我已经学会了忍耐苦楚。人们总有各种各样的病痛。随便哪一天到市场去,包你能看到一些走路像螃蟹的老头,边走边抱怨他们的关节有多么疼痛。总会有一种病痛比你的更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