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人之爱(第2/54页)

就是说,我把一个少女作为朋友,朝夕相处,时刻关注着她的发育成长,大家轻松愉快地以所谓游戏的心态共同居住在一个家里。这不同于正式成立家庭,所以觉得别有一番情趣。换句话说,我和娜奥密玩的是一种天真的孩子过家家的游戏,没有“成家”那种极其繁琐复杂的含义,只是宽松闲适的单纯关系。这就是我的希望。实际上,现在日本的“家庭”里,什么衣柜、长火盆、坐垫等东西必不可少,丈夫、妻子、女佣的分工一清二楚,还必须与左邻右舍、亲朋好友交际应酬,额外增加开销,令本来能简单处理的事情变得复杂,觉得棘手,这对年轻的企业职员来说,绝非愉快的好事。从这一点来说,我的设想不失为一个好主意。

在认识娜奥密大约两个月以后,我把这个打算告诉她。在这一段时间里,我只要有空就去钻石咖啡店,尽量找机会和她接近。娜奥密很喜欢看电影,在休息日我就陪她去公园里的电影院,看完以后,顺便到一家很不错的西餐馆或者荞麦面馆吃点东西。沉默寡言的娜奥密在这种场合也很少说话,不论是高兴还是觉得乏味,都面无表情,不声不响。尽管如此,却从未拒绝我的邀请,总是很痛快地回答“好,去也行”,有请必去,不论哪儿都跟着去。

不知道她把我看成什么样的人,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这样愿意跟着我,她还只是一个孩子,不会用怀疑的眼光看待“男人”。我觉得,她大概出于一种极其单纯天真的想法,认为这个“叔叔”可以带着自己去喜欢的地方玩,还经常请自己吃饭,也就无所顾忌地跟我在一起。而我当时则完全把她视为一个孩子,只希望她把自己当作温和亲切的“叔叔”,在举止神态上对她也没有流露出别的意图。如今回想起那一段朦胧梦幻般的岁月,仿佛生活在童话世界里,真想重返那纯洁无邪的日子。

“怎么样?小娜,看得见吗?”

每当电影院满员,我们只好站在观众席后面时,我总是这样问她。

“一点儿也看不见。”娜奥密使劲伸直身子,努力从前面观众的脑袋之间看过去。

“这样还是看不见,要不你坐在这根木头上,抓着我的肩膀看。”

我从下面托着她坐到高高的栏杆上。她两腿悬垂着,一只手扶着我的肩膀,终于似乎坐得稳当合适,聚精会神地盯着银幕。

“好看吗?”

“好看。”

她从来没有表现出手舞足蹈、欢欣雀跃的高兴情绪,但如同机灵的小狗全神贯注地倾听着远处的声音,从她睁大那一双伶俐聪颖的眼睛默不作声地凝视银幕的神情里,我知道她非常喜欢看电影。

“小娜,肚子不饿吗?”

有时她回答:“不,现在什么也不想吃。”

但肚子饿的时候,她会坦率地说:“我饿了。”我问她想吃西餐还是荞麦面,她也明确表示自己的想法。

记得有一天晚上,看完玛丽·碧克馥主演的一部电影后,在西餐馆吃饭的时候,我说:“小娜,你长得很像玛丽·碧克馥。”

“是吗。”

她并没有显出特别高兴的样子,只是看着我,似乎对我这句突如其来的话觉得奇怪。

“你自己不觉得吗?”

“我自己不知道像不像她,可是大家都说我像混血儿。”她平静地回答。

“可不是嘛。首先你的名字就与众不同,娜奥密。谁给你起这么洋气的名字?”

“不知道谁起的。”

“是爸爸还是妈妈……”

“是谁呢……”

“那你爸爸是做什么的?”

“爸爸已经不在了。”

“妈妈呢?”

“妈妈还在,不过……”

“有兄弟姐妹吗?”

“兄弟姐妹倒不少,哥哥、姐姐、妹妹……”

后来还多次聊起这些话题,但只要一涉及她的家庭情况,她的表情总显得不太愉快,支支吾吾地敷衍搪塞。每次和她出去游玩,一般都是前一天约好时间,在公园的长椅子,或者观音堂前见面,她从未迟到或爽约。有时因为我有事未能及时赴约,一路上担心她会不会等得时间太长,已经回去了,可是赶到那里一看,她依然忠实地等候着。一看见我的身影,便立刻站起来,直奔过来。

“对不起,小娜,等好长时间了吧?”

“嗯。一直等您来着。”

她只是淡淡地回答一句,没有抱怨生气的样子。有时约她在公园的长椅子上见面,可是突然下起雨来,我心里牵挂她是不是还在那儿,急急忙忙跑去一看,只见她蹲在公园池塘旁边一个不知供奉什么菩萨的小庙屋檐下,依然死心塌地等着我。这样的情景着实令我心疼感动。

她每次和我见面,大抵都穿着大概是姐姐穿剩的铭仙绸旧衣服,系着薄毛呢子友禅织锦腰带,梳着日本式裂桃髻发型,淡施薄粉,脚下总是带补丁的、却很合适那一双小脚的美观大方的白布袜子。问她为什么只在休息日梳日本式的发型,她也只是简单地回答一句“家里人让这样做的”,仍然不肯详细告诉我其中的原委。

我不止一次地说过:“今天太晚了,我送你到家门口吧。”

可是她每次都回绝:“不用了,马上就到,我一个人能回去。”

我陪她走到花圃附近时,她必定都要对我说一声“再见”,然后吧嗒吧嗒地朝千束町的巷子方向跑去。

当然,我没有必要啰啰唆唆地一一记述当年的事情,不过记得有一次,曾经和她诚恳地聊过天,谈得比较深入。

那是四月末一个温暖的夜晚,春雨霏霏。刚好那天咖啡店里顾客稀少,相当清静。我久久地泡在桌旁,独斟独酌。看这个样子,我似乎十分豪饮,其实酒量很小。为了消磨时间,我要了女性喝的甜鸡尾酒,一口一口地抿着。这时,娜奥密端着菜走过来。

我已有三分醉意,说道:“小娜,来,在这儿坐一会儿吧。”

“好啊。”

她温顺地坐在我身旁,见我从口袋里掏出香烟,立刻划火柴点烟。

“在这儿聊会儿天不要紧吧?看样子今天晚上不太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