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感性的密林(第3/4页)

……其后,“阿悠”不断让人招去。也就是让他“私通”。·

有个罗曼蒂克的中年商人,仰慕他的名声,提早几天就说好,特地从老远的青森县赶到东京来。有个外国人通过“卢蒂”向他提供了三套西装、外套、鞋子和手表;为了一夜的“姻缘”,送得也太过分了点。悠一没有答应。一个家伙见到悠一隔壁的椅子一空出来,就装做喝醉的样子在那椅子上坐下,帽沿压倒眉毛。手肘放在扶手上有意拉开。好几次暗示性地用手肘顶顶悠一的身子。

悠一有好几次回家必须绕道。因为有人暗暗地跟着。

可是,人们还只知道他是个学生,身份、经历、甚至有老婆、家庭、门牌号码,谁也不知道。于是,这个美青年的存在,没过多久就充满了神秘气息……

有一天,出入“鲁顿”的专门给“男人爱好者”们看手相的人——穿着寒酸的老头,看着悠一的手掌说:‘“你呀,看来看去是脚踩两只船的主呀。所谓宫本武藏的‘二刀流’呀。那里丢着个女人在哭泣,你却佯装不知跑到这里来的吧。”

一阵轻轻的战栗向悠一袭来。他在眼睛周围看到自己神秘的某种轻薄、俗气。他的神秘只缺乏生活的画框。……那也是应该的。以“鲁顿”为中心的世界,只有像热带般的生活,即流放中平等的殖民地官吏般的生活。总而言之,这个世界里只有感性的生活,只有感性的暴力秩序。(可只有这样,这个种族有了政治命运的话,谁都能抵抗。)

这里密密生长着具有异常粘结力的植物,所谓感性的密林。

在密林中迷路的男人,让瘴病之气腐蚀,最终变成个丑恶的感性妖怪。谁也不会讥笑。只有程度的差别,男色的世界,不容分说地把人拉入感情的泥沼,没有一个人能顶得住。做为抵抗的依托,人们试着去依靠繁忙的实业,知识的探究、艺术等男子世界各种各样精神的上层领域;但是做为一个人,谁也无法抗拒地板底下哗啦哗啦漫过水来似的感性泛滥;没有人能够忘记自己在哪里和这潭泥水沾上边的。同类们潮湿的亲近感,很难让谁果断地斩断关系。有人好几次试着摆脱,可到头来,又得握住那湿润的手,又得回到粘乎乎使眼色的地方来。这些男人们本质上没有具备家庭的能力,只能从说“你也是同类”的灰暗眼睛中,仅发现类似家庭灯火般的东西。

空出的时间较长,悠一走到大学校园的喷水池旁。几何图形的散步道,纵横交错,围绕着草坪。在秋天落寞气氛的树林背景前,随风向的改变,风带出的水珠打湿了草坪。这空中漂浮的扇子,有时会脱开扇轴向四周摊开去。阴沉的天空下,校门外开过老式的市内电车,那声响传到课堂马赛克的墙面上,发出“空空”的回声。

说不清楚的严格亲疏之分,让这青年不断感到孤独,至少像附着了“公”的意思一样,他在大学里,除了少数互借笔记的未开化的同学,他一般不交朋友。这群头脑僵化的同学中,有人羡慕悠一有个漂亮的妻子,有人一本正经讨论他结婚后,是不是还和其他女人来往。那其中一半左右像是说中关键了,悠一被说成玩弄女性的老手。

因此,当冷不防让人叫了声“阿悠”的时候,他像个在逃犯忽然让人叫了声真名似的,心跳加快起来。

叫他的是个学生,正坐在绕满青藤的石头长椅上,长椅在淡阳光照射的散步道旁。这学生膝上摊着厚厚的电工学书面,低头读着,没让他叫到的时候,这学生可没有进入悠一的视野。

悠一站下了,后悔起来。蛮好刚才装出不是自己的名字,走过去也就得了。

“阿悠,”那学生又叫了一声。他用两手仔细掸去裤兜上的灰.这是个活泼泼的圆脸青年。裤缝像刀削过一样笔挺。看得出来他每晚都郑重其事地把裤子压在枕头下睡觉的。他站起来,拎了拎裤子,把裤带系系紧,这时悠一瞥见那上衣内耀眼的白衬衫上粗粗的皱纹。

“你叫我吗?”悠一无可奈何地问了一句。

“是啊。我,在‘鲁顿’看到过您的呀,叫铃木。”

悠一又看了一次那张脸。想不起来。“你忘了吧。给阿悠暗送秋波的小哥哥太多的关系吧。和有主的一起来的小哥哥们也偷偷向您使眼色吧。可我还没向您丢过眼

风呢。”

“有什么事吗?”

“问有什么事?这话可不像阿悠说的呀。太俗气。去玩一会儿怎么样?”

“玩一会儿?”

“还不明白呀。”

两个青年的身体渐渐凑近。

“可还是大白天嘛。”

“大白天也有好多可去的地方哟。”

“那是男的和女的呀。”

“谁跟你说?我带你去。”

“……可是,我可没带钱呀。”

“我带着呢。只要和阿悠玩一次就够风光的了。”

——悠一放弃了那天下午的课。“他在哪弄到的钱呀?”悠一想着,比他小的学生请他坐上了出租车。车开到青山街附近,荒凉一片留有焚烧痕迹的屋敷街。铃木叫车停在一向挂着“香草”门牌的屋子前;只剩石墙,门给烧剩了一半。院内,一个没有天花板的新建木结构临时房。小门上钉着些旧木板关得死死的。铃木拉了拉铃,不知为什么又松开领口上的风纪扣,他回过头朝悠一笑了笑。

不一会儿,轻柔的木展声凑近小门,只听f1里一个不像男不像女的声音问:“谁啊?”“铃木呀,请开开门。”学生对着门里说。小门打开,两个穿大红茄克衫的男人迎了出来。

院子看着很奇特。回廊下;正房厢房分开了一段,踏着小石板路可以去厢房。院子里大部分树给毁了,泉水也枯了,恰如荒野的断面图,只有秋草不择居地地旺盛生长着。草丛中,烧剩下的房基石墩还清晰可见。两个学生进了散发着新木材香味的小厢房。

“要给你们烧洗澡水吗?”

“不,不用了。”学生装模作样地说。

“要给上点酒吗?”

“谢谢,不用了。”

“那么,”男人意味深长地婿然一笑,“你们就痛痛快快行事吧。年轻人可真是性子旺。”

两人铺被子前,那男人在隔壁小屋里等着。两人没说话。学生问悠一:“抽烟不?”悠一说:“抽的。”于是,铃木叼起两根香烟,点着火,递了一根给悠一,朝着他微微笑着。悠一感到,这学生的不沉着中,反而能让人窥见那天真的孩子气。

远处隐隐响起雷声。大白天,隔壁屋里的防雨窗户也关得严严实实,一点光亮也不透。

两人让服侍着进了卧房,那男人给点上枕边的灯,然后关上隔扇门,说了声:“请慢用。”就听得回廊上传来他渐渐走远的脚步。让淡淡的阳光照射着,回廊上嘎吱嘎吱的木板声,是白天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