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家常便饭(第4/5页)

俊辅老实地承认围绕在身边那些少年的美,可没有一个人能勾起他肉欲的爱情;让不爱的女人围着的悠一,他的心境可想而知了,老作家想着。可也不能说一点肉欲都没有,只要每次想到悠一的时候,老作家的心里便会有什么欣喜在拨动。他晕晕乎乎地念叨着不在场的悠一。于是少年们的眼睛里流露出一种回忆的悲欢情绪。俊辅问,哪个少年和悠一有关系9回答是最多不超过两三次便被他甩了。

悠一打来了电话,问明天想有事商量行不行。那时,俊辅正受着冬天第一次神经痛的煎熬,一接这个电话,病竞突然全好了。

第二天,真是个令人舒畅的10月“小阳春”的天气。俊辅坐在大客厅的向阳处,读了一会儿《恰尔德·哈洛依德》。拜伦老让俊辅发笑。其间来了四五个人。不一会儿,女佣跑来通报“悠一来访”。他做出律师接受棘手案件时那副哭丧的脸,找了些理由,匆匆打发了客人。在场的客人大概谁也想像不到:俊辅焦急着要去会的“重大”客人,是个学生身份的,还是个什么才能也说不上来的青年。

书房里一张放在凸窗前的两用长沙发上,一溜排开五个琉球染布做的靠垫。窗三面围着的装饰架上,杂乱地放着收集来的陶器,一个小格子里有一尊精美古朴的陶佣。这收集的藏品看不出任何秩序和系列,那是因为这些东西全是继承下来的。

悠一穿着铺木夫人给订做的西装站在凸窗前,透过窗子,初冬白开水般的阳光,将那一头漆黑的卷发照亮了。他觉得这屋于里没有季节的花,看不到有什么活泛的东西,只有黑大理石的窿钟,阴郁地运动着时针。美青年把手伸到桌上那本旧皮封面的原版书。麦克米兰版的贝塔全集。《米塞雷尼亚斯·斯特迪斯》的篇《皮卡鲁迪的阿波罗》里,到处都是俊辅打着的横线。那书穷边堆放着旧的上下卷本的《极乐净土要集》和大开面的《奥布莱·比亚获莱》画册。

俊辅看清站起来迎接他的悠一时,老艺术家几乎在发抖了。他感到自己的心里确实爱上了这个美育年。在“鲁顿”的演技,什么时候蒙骗了俊辅自己呢(就像感到悠一让自己演技蒙骗,渐渐地爱上女人似的)?不该有的错觉怎么会如此强烈?

他稍稍眨了眨眼。在悠一的身边坐下马上说话,给人一种稍显唐突的感觉。昨天为止他一直让神经痛苦恼着,气候的关系吧,今天不疼了。他说,这右膝简直像挂了个晴雨表似的,下雪的天,一大早就会知道了。

青年很难接碴儿,老作家又夸起他的西装来。一听到是镐木夫人送的,他就说:

“哼,那女人以前敲走了我三万元。算了吧,给你做了件西装,我的账尾也合上了。下次奖励奖励她,给她接个吻吧。”

他说话时老不会忘记朝“人生”吐唾沫的习惯,这一直是医治悠一对长久人生所抱恐惧感的最好的医药。.

“说说看,有什么事?”

“是康子的事。”

“听说她怀孕了?……”

“恩,就是……”青年停了停,“所以来同您商量嘛。”

“说要打掉孩子?”——提了个确定的问题,他把眼看定悠一。

“怎么回事,又来啦?我已经问过精神科医生,像你这样的倾向,会不会遗传还不知道呢。没必要这样害怕嘛。”

悠一没做声。想堕胎的真正理由,连他自己还没琢磨透呢。妻子真要孩子的话,也许他不会想到这上面去吧。但他知道了妻子盼望的是另一码事,于是恐怖感促成了他现在的动机。悠一想从这恐怖中解放自己。因此,首先想解放妻子。怀胎、生产,是一种束缚呀。那就再也谈不上什么解放了……青年有些愤怒了:

“不是这么回事,不是为那个呀!”

“那为什么?”——俊辅冷静得像个医生。

“为了康子的幸福,我觉得这样做好。”

“你说些什么呀。”——老作家脸往后一仰,笑出声来:“说什么康子的幸福?说什么女人的幸相?你这家伙根本不爱女人,难道你以为你有考虑女人幸福的资格吗?”

“所以说嘛。所以说必须要打胎.这样两人都没有羁绊。康子要分手,什么时候都行了嘛。这结果能让那丫头幸福的。”

“你的这份感情呐,是同情吗?慈悲心吗?还是利己主义?胆小呢?还是愚蠢?我简直想不到会从你嘴里听到这样俗气的话2”

老人粗鲁地激动起来,手比平时抖得更厉害,两手不安地揉搓起来。几乎失去脂肪的手,搓起来像是擦着满掌灰尘,发出查”的声音。他心情烦躁地将手边的《极乐净土要集》胡乱地打开又合上。

“我说的你已经全忘了吧。我对你这么说的吧,不把女人想成物质的不行,决不能承认女人的精神。我就此失败了。真没想到你竞和我栽同样的跟头。不爱女人的你2你应该有这样的思想准备才结婚的吧。说什么女人的幸福全是扯淡!你移情了吗?别开

玩笑。你怎么会对烧火棍产生感情的呢?不是把对方想成芦柴棒你才能同她结婚的吗7对p巴,阿悠J”——这位精神上的父亲,认真地盯着美丽的儿子。他老眼昏花,拼命要看清东西时,眼角会刻上说不清楚的凄楚的皱纹。

“你不能害怕人生。你必须相信,痛苦、不幸决不会来。什么责任、义务统统不负担,那才是美的道德呢。美呀,对于自己无法预测的影响,没有一点负责的空闲。美呀,考感什么幸福,汉那么多时间。何况是他人的幸福……真的,美只让为它痛苦得死去的人具有幸福的力量。”

“我懂了先生反对堕胎的理由了。这样解决,康子的痛苦还不够是吧。要遇到她想分手也分不了手的地步,所以要个孩子好,是吧。可我觉得康子已经够苦的了。康子是我的妻子。五十万元我还你。”

“你又自相矛盾了不成。说康于是你的妻子,可又拼命想法让她和你快分手,这又怎么解释呢?你害怕未来。你想逃避。你害怕一生在旁边看着康子痛苦。”

怎么解决呢?我现在痛苦着呢。我一点都不幸福。”

“你觉得你有罪吗?所以你才让后悔折磨着,这算什么事。阿悠,你睁开你锐利的眼睛,你是绝对无辜的,不是凭欲望行动的。

罪恶是欲望的调味料呀。你呀就尝了点调味料,脸就酸成这样了和康子分手,你想能成什么呢?”

“我想自由。说句真话,我自己也搞不清楚。为什么自己会按先生说的去做。一想到自己是个没有意志的人,我可真寂寞呀1”

这平庸而天真的独白,终于进发出切实的呐喊。青年说: